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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儿怎了,身子不适?”
林曦闻言摇了摇头,不过脸色却是不好,咳了几声。
圆圆低头抽了抽嘴角,然后抬起头略带着急地说:“老夫人,少爷这几日就有些着凉,一直没好,白日里到没什么,夜里总是咳嗽,大夫说要多歇息少劳累的……”
林曦横了圆圆一眼,胖丫头慢慢噤了声。
单氏闻言立刻道:“哎呀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老夫人要不让他赶紧回去躺下吧。”
众人关切地看过来,林曦心里小小歉疚了一下,抬起脸虚弱地扯动嘴角,“不打紧,不过是老毛病犯了,冬日里总会有这么一两日的。”
太夫人握了握林曦的手,这孩子的手总是冰凉凉的,暖炉子也温不热,不免有些担心。
刘氏看了看,建议道:“不如拿着侯爷的名帖请职守太医过来瞧瞧。”
太夫人正要点头林曦就见摇了摇头,面露愧疚道:“今日除夕就别麻烦太医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过是今日劳累所致,多休息吃些药就好了。”
说着便小小地咳了几声,太夫人立刻吩咐团团圆圆,“两个丫头,赶紧扶你们家少爷下去歇着,小心服侍。”
俩丫头欠了欠身,“是。”
而林曦犹豫了起来,“外祖母,舅舅舅母,这……”
“身体要紧。”太夫人又看向刘氏,“揽月轩可收拾了?”
刘氏起身道:“母亲放心,屋子是日日打扫,被褥前几日也刚晒过。”
这个时候任妈妈已经打起了帘子,于是林曦也不再推辞,起身行了一礼。
林曦出了屋子便朝大门而去,回头对圆圆吩咐道:“我的药落在了林府,你去向老夫人禀一声,今夜便不留宿了,明日一早再过来拜年。”
今夜与往年不同,本该寂静的时刻,街上却还有不少人,纷纷朝一个方向而去。
林曦掀起车帘,“现在什么时辰了?”
团团说:“亥时了,听说今夜不宵禁,宫门前会放烟花,少爷,这看来这是真的,大家都朝皇宫去了。”
团团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林曦没说什么,只是朝着宫门的方向弯了弯眼睛,接着放下车帘,耐心地听着哒哒的马蹄声。
侯府离林府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圆圆先下了马车。
林曦走出车厢,踩着车沿伸手让她扶着正要下车,忽然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并不像丫鬟的,宽大有力还带着厚厚的茧子,于是蓦地一抬头,就看到一身黑的睿亲王站在马车下笑着看自己,而圆圆正气鼓鼓地站在一边。
“林公子,请。”
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笑意,手上微微使劲便让林曦失了重心往下,接着上前一步便抱了个满怀。
高大的身影拢住相对瘦弱的身体,林曦还未接触到寒冷便被温暖包围,让人流连不想离开。
不过虽是半夜,然而丫鬟侍卫还在,即使侍卫皆来自睿王府亲卫,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林曦还是没有那厚脸皮大胆亲昵。
缓了缓跳动的心脏,然后轻轻推了推坚硬的胸膛,于是赵靖宜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但牢牢地牵了林曦一只手。
林曦翘起了嘴角,却也没放开。
一匹大黑马从黑暗中走过来,马蹄如他的主人一般踩着高傲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到赵靖宜身边,伸长脖子,俊美的马脸便对着林曦。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大黑马歪了歪头,甩了甩尾巴,原地踩了几脚,喷了几个鼻息。
赵靖宜利落地翻身上马,拉着林曦将他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只手臂顺势搂到了林曦的腰上,便见他俯下身对林曦说:“曦儿,冷了就紧紧地抱紧我。”
林曦不由地想起那几次糟糕的共乘一骑,不由地戏谑道:“那可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王爷的霸道和不讲理可是深入人心。”
赵靖宜拉过身上的黑色大氅,将林曦裹得严实,无奈道:“林公子宽宏大量,这些不愉快还请尽早忘了才好。”
说着看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卫一眼,双腿一夹马腹便带着林公子走了。
“少爷。”团团圆圆在身后喊了一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匹大黑马融入夜色。
瞪大了眼睛彼此互看了一眼,团团担忧地望了望不远处的林府大门说:“这怎么跟周妈妈交代呢,少爷跟王爷……这,周妈妈非得打死我们不可。”
俩丫头随身伺候,林曦不可能瞒住她们,圆圆知晓,同屋的团团哪怕不说也慢慢清楚了,不过今日三更半夜,林曦如此大胆的离经叛逆之举还是震惊了她们。
这若是回府,周妈妈问起来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过去呢!
她们看了周围一眼,车夫和侍卫都是睿王府送过来的,周妈妈管不到他们头上,只剩她俩了。
“两位姑娘,有王爷在就不必担心少爷了,今夜既然不让你们伺候,就当放个假吧,宫门口放烟花,老成送你们过去看看?”
马车夫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名唤成忠,人如其名看起来忠厚老实又其貌不扬,不过驾车向来稳当,平日里沉默寡言随叫随到,今日见俩胖丫头六神无主的样子,便笑呵呵地问道。
“圆姑娘,王爷吩咐了,让我们照顾好两位姑娘,你们放心,在王爷和公子回来之前我们定将两位姑娘送回来。”
卫甲也没走,这会儿替团团圆圆打开了车门,而这话中的意思便是还要继续瞒着林府下上。
犹豫了一下,圆圆拉住团团的手走向马车,没好气地白了卫甲一眼,“我是怕我们少爷吃亏!”说着便借着卫甲的手上了马车。
卫甲哎了一声,“怎么会,王爷一颗心全扑在林公子身上,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以后小的还需圆姑娘在林公子面前美言几句哩。”
圆圆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团团捂住嘴笑了一下,斜眼打量了这个一直跟在睿王爷身后的男子。
卫甲被看得挠了挠头,陪笑道:“团姑娘请。”
团团说:“圆圆脾气急,还请大人多担当些。”
卫甲赶紧摇了摇手,“没,挺好的,她这样挺好。你们坐稳了,老成,走了。”
净山寺与净佛寺相对,只是净佛寺是国寺,庙宇宏伟,平日里达官贵人往来频繁,**闻道解禅意,弟子众多香火旺盛,深入俗世。
而净山寺在净山之上,更有修道自省之意,除了真正修行悟性之人百姓甚少参拜。不过又一个日子却是除外,每到七夕乞巧节,若想要个好姻缘,年轻未婚男女却是必定要到这里来了。
净山寺又名月老庙。
林曦站在山脚下,就着星光抬头望着那长长的隐在黑暗之中的蜿蜒山阶,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大晚上来这黑漆漆的山上,又冷又暗,周围还没人,林曦心里有些发毛,若不是身后栓马绳的男人武力过硬,他真想立刻离开这里。
赵靖宜点亮了一盏灯笼,走到林曦的身边,“走吧。”
“上山?”林曦不可思议地问。
昏暗的灯光下,林公子瞪大了眼睛,一脸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如此明显且生动的表情让赵靖宜忍俊不禁。
“是,上山。”
赵靖宜牵着他的手,走上石阶,周围黑暗一片,树隐隐绰绰,静谧之下灯笼的光照亮一小片地方,圈住了两个人。
林曦本该紧张和害怕,却神奇般平静了下来,从相握的手上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他的不安,再抬头,沉静的赵靖宜抿着唇,却无法忽略那扬起的一抹温柔弧度,这个男人英俊深刻却一直冷面不近人情,唯独对待林曦对了几分温情和耐心。
忍不住握紧粗糙的大手,林曦嘀咕了一声,“一同守岁哪儿都行,为何来这山上,若有危险怎么办?而且这么高,我可爬不上去。”
赵靖宜听了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快了。”
山路一拐,林曦便停下了脚步,面前便是净山寺最大的一个特点,长长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没有一丝缓冲之地,一口作气直冲而上。
此刻石阶两旁已间隔地挂上了灯笼,往远处望去仿佛天上的星辰排列到了地上,点点星火,遥相呼应。
此情此景,林曦忽然想到一个传闻。
一同走完这九百九十九级石阶的男女,今后的婚姻也会如同这行走的过程一般,今生今世相互扶持,相互鼓励,不会因贫穷富贵而抛弃,不会因病痛灾祸而放弃,艰难艰苦却能坚定地走到最后。
只是这个时代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定亲之后也为了避嫌难以单独相见,未婚男女一同走台阶打眼又不庄重,是以上香祈愿的孤男寡女多,而他们另有一条康庄之路直接可由马车至净山寺。
拾级而上多是婚后夫妻和谐举案齐眉者,如萧玉衡便曾许诺白氏上净山寺还愿,不过盲婚哑嫁幸福的毕竟少。
林曦望着这条被拾辍过的台阶,看着安静悬挂的灯笼,万般滋味顿时浮上心头。
赵靖宜与他并排而立,侧过脸,温柔且深情地问:“曦儿可愿于我一同上山?”
愿意吗?自然是愿意的。
旁边的男人根本不懂浪漫为何物,能做到这些可见用了心。
“赵靖宜,今后你真的要同我一起吗?”林曦歪了歪头,忍不住再次求证。
换来的是赵靖宜更加紧握林曦的手,坚定地点头,“是。”
“那走吧。”林曦弯起眼睛和唇角,率先走向台阶,他林曦可不是扭捏之人,既已相知相许,自是向着相扶相随而去。
然而赵靖宜却拉住了他,“曦儿,等等。”
林曦回过头,不解。
只见赵靖宜走到他的面前,将灯笼递给他,接着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到林曦身上,顺势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笑道:“我虽感动曦儿能与我同心,可惜你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说完他转过身在林曦的面前蹲下,手向后招了招,“上来。”
林曦吃了一惊,顿时有些无措,还有些动容,尊贵的睿王爷想必除了世子还没有背过谁吧?而且这么长的台阶……万一半路上趴下了怎么办?
“我很重。”憋了半天,林曦才说了一句话。
一个书生,能有几两肉?还没他一杆长.枪来的有分量吧。
赵靖宜哭笑不得,回头道:“我心里有数,曦儿,赶紧上来,若是快些,怕还能赶上烟花。”
这么自信?
林曦于是也不犹豫了,立刻爬上了赵靖宜的背,一手搂紧他的脖子,一手抬着灯笼在前面给他照明,边乐边说:“这可是你一定要背的,到后面走不动可别怪我。”
赵靖宜没有再说话,双手托了托着林曦的屁.股调整了姿势,接着便眼神一暗,快步走上了台阶。
事实证明久经沙场的睿亲王还真不是吹牛的,脚下健步如飞不至于,但是呼吸平稳,一步一步走得极有韵律,神态放松,犹如平地而走。
而林曦不禁随着他的脚步数起了数,静谧的四周,冬日里连虫鸣声响都绝了迹,只余下赵靖宜的呼吸声和林曦的数数声,你一下我一下,仿佛就这样静止了时间,到了永远。
此刻林曦觉得若是将来他们不幸走不到一起,就光这条路也能回忆许久。
他知道未来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肯心甘情愿地背着他走过这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他也不会再与任何人走这条路。
赵靖宜或许不够体贴太多霸道,或许思想古板过于守旧,差距了上千年的灵魂总会碰撞摩擦,可只要心在一处,总能闯出未来的。
赵靖宜的呼吸渐渐浓厚变粗,但脚步依旧没有放慢,托着林曦的手也同样稳当,林曦的数数声下意识地越来越响,似在鼓励。
他没有回头看山下的过去,而是抬头看着远处,灯笼的光似乎拉得极远,远到了天边,仿佛预示着他们就要走这么一辈子,没有尽头。
终于净山寺的门匾到了眼前,赵靖宜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脚步停留在了最后一级台阶前,他矮下身将林曦放了下来。
“曦儿,最后一步我们一起走上去。”
两人都没有往后看,却牵着手一同低下头让步子一致地迈上去。
净山寺似乎早就被打过了招呼,没有一个僧侣出来招待,只留下沿路的灯笼照明。
赵靖宜带着林曦走到一棵庞大的连理树前,这棵连理树似有上百年,枝叶早就缠在一起紧紧分不开,是净山寺作为月老庙不可或缺之物。
不约而同地两人对着大树拜了拜。
接着赵靖宜走近连理树,然而忽然从树上忽然扯下一根红绳。
林曦心跳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看着赵靖宜拉起他的手在小手指上绑了一个圈,接着将红绳的另一端递给了林曦。
林曦摸了摸小手指,然后伸手接过了红绳,在赵靖宜的小手指上也打了个圈。
两人的手十指瞬间相交在面前,互相望着对方,慢慢地靠近,直到缠绕了彼此的呼吸。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一声巨响,漫天璀璨的烟花一同盛开在天空,将黑夜瞬间染成了五光十色的白昼。
伴随着烟花,沉重悠远的钟声也回荡在这京城之上。
旧岁已过,新年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