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昏暗,片片墨云堆积天空,沉沉地仿似要压将下来,一弯残月似隐似现地穿梭在云层之中,越发衬得这个深春的夜晚,分外的清冷。小池集的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唯有那马蹄嘚嘚之声,单调而又沉闷地踏过这条青石板路,不多时,便已是驶出了这座可惊可怖的小集镇。
马车前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随着车轮的颠簸,茫然无助地晃来悠去,恰如燕然此刻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道路两旁的树木枝条在夜风中摇曳飘舞,灯火忽闪忽现地掠过,仿似那百鬼夜行在幽冥之中。
燕然三人从那申公渡口,一路疾行二百余里,却是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三人俱已是疲累不堪。偏偏又在小池集连番遭遇种种匪夷所思之异事,那暗气魔尊者层出不穷的恶毒手腕,着实让三人心力交瘁,更是动魄惊心,苦不堪言。
车行数里,相安无事,燕然远远瞧见,前方有数家灯火闪耀在官道旁稻田之间,料想应是有几户农家安居在那里。
燕然喜道:“这一路奔波,委实饥渴难耐,前面几户农家,咱们去讨些清水解解渴,也是极好的!”雷抬头望了望,道:“也好,就怕那暗气魔尊者尾随而来,反而会害了这些无辜农户。”
燕然哂道:“那魔头终究只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莫非他掐指一算,就能恰恰算到咱们会途径此地?就能恰恰算到咱们会去讨碗水喝?”
雷点头回道:“妖魔鬼怪毒在明处,反倒不足为惧,那暗气魔尊者的毒却在暗处,倒是不可不虑!但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去吧,小心戒备便是了!不过,你休想指望我去做讨水那勾当!”
燕然想起前几日那农妇送与的两个大馒头,得意洋洋地回道:“讨水问路这活儿,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与个人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性情态度可是息息相关,稍有差迟,便是事与愿违!雷少爷冷口冷面,这等差事可是应付不来的……”
胡言乱语中,他已是一马当先,向着那几户农家驶去。临到近时,却是三户农家比邻而居,想来这几户农家平素里应是相互交好,便相约一道住在了这稻田之边,既方便彼此协作开垦农事,又守望相助齐保合家安全。
燕然环顾四周,暗自想道,便是守着这一处农家小院,亦是赏心乐事一桩。但见那庭院中鸡鸭成群,但闻那田垄里稻香怡人,家有老妻稚子,梁悬腊肉咸鱼,闲来无事烫二角酒,约三五知己作一席之欢,岂不快哉?只是人生得意须尽欢,酒酣耳热之余,少了那歌姬舞娘相伴以助豪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罢了。
燕然收拾心情,翻身下马后,便信步走到左边那户人家的大门前,举止优雅地展露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笑容,便“笃笃笃”地敲开了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宛若年画里跃然而下的小女孩,她忽闪忽闪着她的大眼睛,忽然转头向着屋里娇声喊道:“爹!娘!敲门的是一个过路的公子哥哥!”
屋里顿时传来一阵脚步声,须臾便有一名壮实汉子满脸疑窦地走了出来,口里却是不停埋怨道:“你这小妮子,也不唤人家公子进屋坐坐,恁地不懂事……”
他抬头望见燕然笑容可掬地立在门口,虽说满面风尘、衣衫褴褛,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摄人气度,令人觉得心生敬畏却又不失和蔼可亲。
壮实汉子忙招呼道:“见过这位公子,敢问您有何贵干?”燕然微微作揖,见那小女孩犹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心情不免更是轻快万分,笑道:“好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子,大哥得女如此,可真是有福之人,着实使人艳羡不已啊!”
壮实汉子憨憨地笑了笑,摆手道:“乡下人家,但求有口饱饭吃便行!小妮子顽劣不懂礼数,还请公子不要见外!”
燕然含笑道:“我与两位朋友贪赶路程,却是误了宿处,特来向大哥讨碗水喝。”壮实汉子忙不迭地连声应道:“无妨,无妨,公子稍候,我这便让我浑家给您取水来!”那小女孩也是欢天喜地地往里屋跑去,口中嚷道:“爹,我去端水!”
正在这时,雷也走到了门口,燕然冲他挤眉弄眼道:“雷少爷,茶水马上便到,您请稍等!”雷懒得搭理,在一旁默默地上下打量着这户装饰简陋却又温馨满屋的农户人家。
不一时,那壮实汉子的浑家便拎着一壶茶水走了出来,那小女孩也捧着一个小小竹篓,内里盛放着几张烙饼,紧跟在其后。壮实汉子陪笑道:“乡里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几张饼儿公子直管拿去充充饥,却是怠慢了!”
燕然忙连声感激不尽,双手接过那篓烙饼,得意地望着雷,小声问道:“咱们这随兴讨来的茶水与烙饼,那魔头应该来不及下毒吧?”
雷摇摇头,幽幽地说道:“还是小心为上的好!”燕然哂道:“偏你就这么恁地小心!倘若他真能算到我会喝这壶水吃这篓烙饼,我就算即刻被他毒死,却也不冤枉了!”
那壮实汉子的浑家双手递上一碗茶水,燕然正是渴得嗓子冒烟,忙伸手接了过来。他点头谢过之后,便举碗凑到嘴边,仰头去喝那碗里的茶水!
电石火花之间,但见一道惨白的刃芒闪过,燕然手中的瓷碗被削作两半,茶水淋淋漓漓地泼了一地!燕然一愣,怒道:“这是为何?”却见雷手持天之厉,直勾勾地望着农户屋内,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燕然侧头望去,亦是目眦欲裂,一颗心儿差点没蹦将出来!只见那壮实汉子一家三口,面色已突地变成那死鱼般地惨灰色,兀自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燕然又惊又怒,厉声叫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那壮实汉子一如寻常,上前陪笑道:“可是茶水不合公子心意?”燕然瞠目结舌,心底泛起一股莫以言状的诡奇惊惧之意,只是伸手胡乱指着那一家三口,再也说不出任何言语!
忽听到那小女孩疑声问道:“娘,你的脸怎么啦?”话音未落,那小女孩已是瘫软在地上,紧接着,那壮实汉子与他浑家也相继倒在地上,三人皆是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不停地抽搐全身,眨眼功夫,便已是三具死尸!
燕然仰天长啸一声,怒道:“这魔头好不歹毒!竟是连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也不放过!”雷叹了口气,道:“料想必定是他行事仓促,无法再像小池集时那么谋定后动,思虑周祥!哼,滥杀无辜可是江湖大忌,那魔头连颜面都不要了么!”
燕然只觉得周身发冷,急怒攻心,浑身上下竟是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更何况那无辜暴毙的小女孩在他心里是那么地无邪天真!
燕然“唰”地拔出长生刀,飞快地在屋里屋外晃了一圈,赫然发觉这户农家再别无他人,一家三口竟是尽皆丧命于那险恶阴毒的暗气魔尊者之手!
雷冷声喝道:“这里还有两户人家,咱们分别去瞅上一瞅?”燕然略一点头,便从大门掠了出去,径直往那右首一户人家奔去!
喊门数声,无人应答,燕然一脚踢开大门,提刀闯了进去!但见室内一灯如豆,一男一女两个人横躺在地上,面目狰狞,早已没有了呼吸!燕然再是悲愤地嘶吼一声,闪身扑去里屋,却见到一名老妪横尸在床榻之上,一碗未吃完的残汤淋淋洒洒地泼了一床!
床边却躺着两名总角之年的幼童尸身,自然是面孔扭曲,惨白如纸,一望便知是死于剧毒之下!燕然连连摇头,再也不忍心多看一眼,掩面便冲到了屋外,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哇哇哇”地一通干呕!
雷缓缓走了过来,面目铁青,不发一言,冷冷地看着燕然,道:“都死了!那户人家共有五口人,俱是中毒而亡!”燕然以刀护住身体,木然回道:“这边也是五人,其中还有两名孩童!”
雷点点头,回道:“那一共便是十三条人命!咱们再四下找找,看那魔头究竟将毒下在何处!”燕然骤逢大变,不免义愤填膺,怒火冲天,状似莽撞冲动,但他却是大事并不糊涂。
他略一斟酌,沉声回道:“倘若想在一瞬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毒倒这许多人,必然与水源尽头脱不开干系,只有将毒下在取水之处,方可以一举成功!”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宛若年画中人的小女孩,心底更是悲呛,语气亦止不住哽咽起来。
雷深以为然,道:“路口有处水井,咱们这便过去看看吧!”二人便一前一后往那水井处走去。一路之上,诡雾渐生,处处可见死鸡死鸭,这座生气勃勃的农家小院竟骤然衰败得如那死气沉沉、阴森可怖的幽冥鬼域一般!
水井上伏着一条死狗,燕然以刀轻轻挑开了它的尸体,仔细端详那处水井,灯火昏暗,一时也瞧不出有甚异状!
雷伸手握住水井轱辘上的把手,“咯吱咯吱”地摇上来一只水桶,但觉那井水冰凉彻骨,隐隐有一股淡淡的腥味!雷仔细嗅了嗅,道:“这毒,便下在这水井之中,只是可惜无法知道究竟是何等毒物在水下作祟!”
燕然恨声道:“管它是何毒物,总是祸害人间的邪恶之毒!”他从四周寻了些巨石,依次填入水井中,见井口已是封得严严实实,才默然转身离开。
燕然与雷二人将那十三具尸首移至一屋,点燃火媒,转眼便燃起了冲天大火!燕然默默地注视着猎猎熊火,忽然说道:“雷少爷,我要杀了他!今晚便要杀了他!神挡杀神,佛挡灭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