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思索一边小心翼翼撑伞往年走,及至仿佛走了十万八千里,才总算是到了东边山脚下。一抬头,却见一个小小身影快速从前面下来。
“醉儿?”柳郎中说她去采药草去了,原来采到这里来了?若是传言可信的话,城主该是一个神秘的非男非女又心思诡异的人,怎么他的底盘上,醉儿和禹一竟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醉儿陡然站住,盯着我,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惊慌。
“你来找禹一?”
醉儿迟疑的点头。
果然有问题,明明柳郎中说她是去采草药,再则她出门的时候,禹一还在家。
我并不揭穿,问道:“可找到了?我听艳娘说在这边见过他。”
醉儿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回头看了一眼山上,低声道:“没有。不在这里,想是回去了。”神情并不紧急。
我心里有些没底,醉儿就从山上下来,她说没看见,应该不假。可是有没有可能被那个诡异而雌雄莫辩的城主给抓走了?听闻他最细皮相好的人,艳娘就是一个例证,如今禹一的模样也是顶尖的俊秀。难免不被他看上。
“会不会,城主把禹一抓了?”我问已经走到我面前的醉儿,她视线盯着别处,身形却稳妥得挡在我的面前。
醉儿脱口而出一句:“不会的。”说完又有些慌乱,急急低了头看着脚下,又说了一句:“不如回去吧,应是回去了。”
她既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多加质疑,只能心事重重跟在了醉儿身后往回走。
“艳娘不是好人。”走着走着,漆黑中突然听到前方醉儿低低的声音。
“什么?”我诧异的问。
“要离她远一点。”醉儿又道。
声音里有不容忽视的鄙夷。
真是稀奇,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起的嫌隙,难道只是因为艳娘想把醉儿拉入水兰汀?
兴许这个禹州城远比我所看到的要复杂的多呢!
回到家,已经夜深了,雨早已停了,坡下的稻田里弥漫着雨后的清香。与醉儿在前边就已经分别,此刻我又是忐忑又是担忧的立在坡下,双手合十。
请保佑禹一!
不管这座城有多复杂,只要禹一和回儿好好的,就可以了。
“姐姐?!”
也不知道我刚刚求的是什么神,竟如此灵验,睁开眼,禹一已经提着灯笼走到了我的眼前,他一脸紧张和惊慌,好像出走的人不是他却是我一般。
“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禹一紧紧抓着我的手,心有余悸的道。
我啼笑皆非得望着他,摇了摇头:“不过出来走走,别担忧!”
禹一抿了嘴,将灯笼递给我,然后脱下外衣披在我的肩头,还别说,的确有些凉意!我感动的笑望了禹一一眼,他竟然又脸红了,在灯笼微弱的灯光下都能看出他脸上的热意。
我心中一惊,莫不是?
往日里我都是把他当孩子看的,却忘了禹一与我年龄相仿,他虽然心思单纯,未必往别处想,但是他心中的希冀和渴求是直接的。不能掺假和掩饰,尤其他心性还是那么稚嫩的一个人。我有些惶惶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毕竟若是寻常人,你可以拒绝或者远离,可是禹一不行,他无亲无故,又心性单一,我不能突然寒了他的心,那会比往日禹州城里的人给他的伤害要大的多,来自依赖的人的伤害,往往是灭顶般难以承受。
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的转移他的注意力,眼下醉儿是不行的,一是她可能复杂的身份,二是禹一似乎对醉儿并不太注意。
真是后悔任由禹一将上门的媒婆赶了出去了。
如此反复忧愁了几日,又时时刻刻细细打量禹一,发现那夜有可能是我多想了,禹一依旧同以往一样,并无二致。我放心了些,同时平日里也多加注意,尽量与禹一保持男女大防,权当他是我家长大了的子君。
禹一偶尔也有些失落,好比以往我会帮他拭头,如今却借口肚子重,只每日里帮他束发。幸而他单纯,很快就自我调节好了,还不许我做事情,唯恐伤到了他的小回儿。
是的,他已经单方面的把回儿算作是他的了。
一转眼,已经是年末,禹州城里到处披红挂彩,一派过年的热闹景象。
禹一扶了我去看过一回,地面结了冰,我不慎滑了一跤,养了三日才得以下床,自此禹一就不愿让我出门了。
我有些遗憾,难得有一年会在外面过年,却不能出去瞧一瞧热闹。
同时又觉得有些恍惚,头一年入宫便在外面过年,这是不是不太吉利?也不知道京城里的人都怎么样了,是安心过年?还是也在思念?
正月初一,天气大好,珍珠白的阳光洒下来,将屋檐的冰凌照得晶莹剔透,散发着五彩的光芒,大树上驮着厚厚的雪,枝桠像是老人的鬓角,斑驳花白。
院子里却是干净紧实的泥土,禹一早早得起来扫了个干净才给我拜年。
我给他绣了一条腰带算作新年的礼物,他回了我一副画,是我穿着厚厚的雪白貂裘倚在门框朝外望的情景,很是安静祥和。忘了说,禹一如今的画工惊人,虽则还可进步,对他初学者的身份来说,却是神才。
用过早膳,禹一就和醉儿急急得出了门,说是今日里城主派彩头,祝愿大家一年平顺安康,丰裕富足。
听着远处人声鼎沸,我有些好奇起来,从出声伊始,我便都是规规矩矩呆在宋府内院,不曾见识过过年时节外面的景象,不知是不是比之上元节更加热闹。
眼下机会难得,瞅着禹一大约是要很晚才回的,我起身加了一件斗篷,锁了门,独自朝镇上走去。
路边还有些积雪,我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到了街口。
到处是红袄红裤红鞋袜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嘻嘻笑笑好像数不尽的欢愉。大人们都在路边翘首期盼,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有些期待。
看大伙儿都在等,我也就不往前走了,寻了一方屋檐,倚着廊柱慢慢等。
不知道是城主脚程慢,还是禹州城太大,等得我昏昏欲睡了,才有人激动的压低嗓子喊:“来了!来了!”
我一时惊醒,也如同小孩子一般探身望去。
远远的来了一群人,中间围了一定帷幔覆盖的金顶圆辇。簇拥的人太多,看上去好像圆辇是浮在空中的。莫名的多了一丝神圣。
圆辇越近,周遭的声音越低。
及至到了面前,才看出来,年轻的少男少女中间围着圆辇由八人抬着,此八人皆劲装打扮,头发高束扬在空中,铁制雕花的面具覆在脸上,身量的相似仿佛这八人其实是同一人的幻觉。
八人边上又围了八名少女,粉色的裙衫,腰间系了火红的束带,束带有些长,有些垂直脚踝,有些扬起来,有些曼妙。脸上却又通通裹着面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不是妩媚勾人的,是如冰雪的冷,纵然她们手中撒着装着彩头的精细的红色锦囊。
到了近前,要抬头才能看到那围着红色绣着繁复花纹的帷幔的圆辇。因为厚重,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坐了一个身量甚小的人。
一动不动的,像是寺庙里供人供奉的菩萨。
兴许是一行人的鸦雀无声,又或者是一行人的冷漠,看热闹的人都收敛起来,孩童也被大人紧紧拉住,不得放肆。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圆辇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察觉到那一行十来人都不约而同朝我这边侧了侧身。
我来不及细想,因为他们很快离开,全然不是我以为的脚程慢。
他们刚一走,人群又哄得一声热闹起来,争先恐后跑过去捡那行人抛下的彩头。
我深觉无趣,原来也不过如此。
正要走,却又听捡了彩头的人兴高采烈压低声音在闲话。
“今年竟不是艳娘领头了,莫不是城主厌弃了?”
“这不能吧?都多少年了?”
“真是奇怪。”
“嗯,的确是。”
后面还说了一些,却因为走远了,听的不甚清晰,大抵是城主喜新厌旧之类。
刚刚那一行人里娇娥们,却没见到过打扮特别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喜新的这一想法。
不过有一点却是解了惑了,难怪大家都传艳娘和城主有些牵扯,原是从这里看出来的。是真是假,只怕就要城主才知道了,然而城主那未足的身量,艳娘竟也是看得上的,倒让我错估了艳娘。
方才看簇拥着圆辇的人群里并未有醉儿和禹一的身影,莫不是已经回去了?我有些惴惴,别吓到禹一才好。
赶紧裹了斗篷往回赶。
走出一身热汗回到家,依旧锁着,和我出门前并无二致。
没回?去哪里玩了?
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热闹可瞧?不过我是不准备再出去了,这一趟走得有些累。最近禹一手艺甚好了,我似乎圆润了许多,连带着肚里的那位也长,走路沉沉的。
我拿了个绣绷子坐在堂屋里禹一为我特制的软凳上,一边绣一边等。
直到响午,禹一才回来。
兴高采烈的掏出来一个锦囊给我。
“姐姐!给!”
我取了帕子递给他擦汗,顺手从他手里捏过锦囊,打开。
却是一个精细小巧的头钗。
“唔?还有这样的彩头?”
“嗯嗯,和醉儿换来的,她恰巧捡到了。”
刚刚看那些孩童拆开的锦囊,无一例外的是几枚铜币。眼下这头钗,怕是禹一买来哄我的,我也不说穿,乐呵呵别在了脑后。
“好看?”我笑问。
禹一怔怔的看着那头钗,呆呆道:“好看。”
晚上休憩时,我解头发的时候才想起来别了个头钗,举到灯下细细打量,却发现样式格外的特别,并非街上寻常的样子,总觉得那繁复的纹路有些眼熟,似乎和今日看过的那些铁面具有些相似。莫非真是捡来的彩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