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北染坐在后山的小山坡上吹着傍晚的风,双目望向远方,视线落在虚空上的一点。
有人走近她。
听到脚步声,她方回过神来,眼角余光中随即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你最近越发懒散了。”
北染荡着双腿,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先生今日怎么有空到这来。”
“北夫人到处找不到你,我替她出来看看。”
北染没有说话,拍拍身边草地意示他坐下。霁长空犹豫了小片刻,随后一掀衣摆坐上她身边那块空地。
北染抱着双膝眺望远方,问他道:“先生,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家乡?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正巧想到,有点好奇,所以想问问。”
“离这里很远,但挺漂亮,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北染微微一笑:“是吗,真好。那你的家乡是不是比我们这寨子好看多了,我们这里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一眼望到底也不过就是些高山远水,既无丝竹洗耳,也无古灯长明,是不是很没意思?”
霁长空看向她,总觉得她今天的状态和语气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殇,“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特别之处,不存在没意思一说。”
“先生,你来这里多久了?”
问起这个问题,两人都忽感时间流逝,曾经那个槐花树下一揽芳华的白衣少年和蛮横无理的小寨主又蓦然跃于两人眼前。
算算日子,已过去许久。
“一年多了。”
“一年,不长不短。这一年里你是不是每天都很不开心?”
“……”
“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走?”
“……”
北染释然一笑:“你若是想走,那就走吧。”
“你……”
霁长空刚吐出一字,北染就打断了他,“那时候,我爹为了能给我找个教书先生强迫你留下来,如今他不在,我便斗胆替他做一回主。你走吧,我准了。”
霁长空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半响才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北染摇摇头:“没有,是我以前不懂事,只顾着一己私念将你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如今长大了,很多事也就想明白了,此等误人前程之事实在不该做,现在每每想起,常懊悔不已,夜不能寐。还请先生原谅我这愚昧无知之人,师生一场,我必然希望先生能够大展宏图、前途无量,以及……得偿所愿。”
夕阳落尽,晚间的风有些凉,北染走后,霁长空一人在那站了很久,待到月光织的锦衣覆上肩头,他方才披着月辉离去。
寨中多数人睡得晚,这个时分仍有不少人还在外面把酒作乐,见他一个人这么晚从山上下来,都有点惊讶,随即热情招呼他:“公子还没休息呢,要不要一起来喝两杯?”
霁长空跟众人一一回礼,道:“不必了。”然后朝着东院快步行去。
大家看他走得着急,以为他正是要回去休息也就没再留他,继续与同伴饮酒。
不过霁长空到了东院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北染的卧室方向。
此时北染已经睡下,他两步上去台阶,门也不敲就直接推门而入,然后去到北染床边一把掀开她的被子:“起来!”
北染被突然灌入的冷空气吓醒,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拉过被子掩在胸口,质问眼前人道:“你做什么?!”
霁长空不语。
北染继续埋怨起他来:“你这么闯进一个姑娘的房里,还随随便便扯人被子,万一我没穿衣服呢?”
“你何时裸睡过。”
北染:“我……”
霁长空看着她,眼神冰冷:“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饭不吃、书不学,说话还阴阳怪气,跟着楚望学坏了是吧?”
北染心里憋着一股气,听他这么说,便脱口就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山贼头子的女儿,难道还指望我变成大家闺秀?什么狗屁诗词歌赋,我才懒得看。还有楚望,你说我就说我,扯上他做什么,他哪里招你惹你了?”
“看来真不应该将他留在这里,好好一个人被他带成这副样子。”
院里还有不少喝酒的群众,听见这边两人的争吵声,不知发生了何事,均跑了过来躲在外面听墙角。
北染将脸撇向一旁,恶声道:“我留他怎么了?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这里就像他家一样,他爱留多久留多久。他的事就算是我们的家事,既然是我家家事,就用不着先生一个外人来说道吧。”
霁长空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说他是外人,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慢慢压下心中怒气,才又缓缓道:“古说红颜之美,以端庄为态,以音舞为姿,以书画为品,而看你现在这般,非但样样不会,还弄性尚气,不思进取,实属丑陋至极。”
北染听完,怒极反笑,脑中仿佛有千万匹马同时踏草而过,有生之年,从未有人说过她长得丑,但现在眼前这人不但说了,还说她“丑陋至极”,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她一掀被子在床上站起,破口开骂。
“说我丑,你自己就好到哪去了吗?多认识几个字了不起?逛个街不把钱花完就不回来,敢情抢来的钱花着就不心疼?不是你去抢的就不知道累、不知道危险,活脱脱一个赔钱货!谁嫁你谁倒霉!”
门外众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纷纷道:“小姐和公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吵这么厉害?”
一些在后面些的没听清两人的话,又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前面的道:“好像是公子在说小姐长得丑,小姐说公子是赔钱货。”
“啊?!”
北染骂骂咧咧的说完那一长句,霁长空看着她,半天没说一个字。
但北染讲得起劲了嘴里就停不下来,又道:“我是长得丑,又不懂礼,像你这样的贵人,也就只有那些弹琴绣花的深闺小姐才配得上,不过这样正好,我也只觉像楚望这样的江湖儿郎才合适当我的夫婿。”
霁长空稳站如松,眼中情绪变了又变,许多话到嘴边只汇成了一句:“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