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原本也不是个正经厨娘。
她原本的理想是做一个大夫,但是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认不全的田家女儿学医确实太吃力了,便辗转到了济泽堂做了个使女,算是养活了自己,一边也不用放弃学医。济泽堂的使女与一般人家不同,不伺候主子只照看病人,不过大多数病人似乎也弄不清使女和正经大夫的区别,进了医馆一律恭恭敬敬地混叫,对使女们不说百依百顺也是言听计从。虽然不曾说出来,不过这份差事白芷喜欢。
至于做吃的,不过是小小兴趣,来到永阳分堂之后才被碧恩的本地菜逼得认真钻研起来。如今碧恩堂里上下没有不喜欢她手艺的,听说已是名声在外。甚至有轻症的病人,为了吃她一餐饭,故意要求留宿。有一年过年大家喝了酒,连陈老都开玩笑说不如在堂里侧门给她开个馆子,补贴补贴进项。虽然不曾说出来,不过永阳这个地方白芷喜欢。
当然原本的理想也从来没放弃过。药食同源,白芷近两年的兴趣是研究三餐食材与当日药方的配伍,虽然住在堂里的病人只怕没几个知道自己每日入口的所有东西都是被人精打细算过的。不过这几日住在兰溪梨舍,杂事有伙计,每日空得很,便都在琢磨做点心。只因有个傻小子偏爱吃咸口的点心,最好还是带荤的,倒是有趣。虽然这小子一点也不会夸人只会说“好吃”,但白芷偏偏就爱听他说,觉着比那些每次不重样的花言巧语好听多了。虽然不曾说出来,不过这个人,这个人白芷也……
——笃,笃笃。
敲门声。
这么敲门的只有那个傻小子。白芷一笑,开了门,果然卢纶一个人站在门外。
“进来吧。”
“嗯。”卢纶应了一声,却没挪步。“我,我今天有话和你说。”
“你哪天回来不是来找我说话?进来说啊。”白芷笑着扯了一把,将卢纶带进了屋,回身关了门,“今天赵大哥又拉你去哪儿啦?这几天我都没有空,明天也不行,不过后天也许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啊,真的?那好啊!那……那你想去哪儿?我去和赵大哥说。”
“我哪知道要去哪儿啊我哪儿也不认识!”白芷嗔道,“你坐着,我给你沏壶新茶。”
说着起身煮水拿茶叶洗茶具,素日做惯的动作说不出的干练,看得卢纶目不转睛。
“傻子,看什么呢?”白芷发现自己被人一言不发地盯了,轻轻骂了一声,“你想学沏茶啊?我可不教你。你呀,不用学,喝我的就行了!”
说得卢纶一张笑脸立刻就绽开了花,“活儿都你干了,我也得干点儿啥啊?”
“不用你干啥,你坐着说话就行啦。”白芷给两人各倒了杯茶,“再说你早上不是帮我挑水了吗?没你那水也没我这茶啊。”
“那,”卢纶眨了眨眼,“我现在吃少了水,等会再给你挑两桶去。”
“哎哟,”白芷撅了嘴,“你打算在我这儿坐几辈子啊你要吃两桶茶?”
说的两人都笑了,举杯一碰,各自品茶。
“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没去享乃居?不如我们后天去吧?”白芷又给两人续上了茶。
“啊?”卢纶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不是你问我后天要去哪儿的吗?”白芷把茶杯塞进了他手里。
“啊,对。好,好啊,我回去和赵哥说,咱们后天就去享乃居。”
说完顿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茶杯,咬了咬牙,将杯一放,自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来,捧到了白芷面前。
“我,我今天路过个摊子,就……”
白芷听个开头就明白了,“……送给我的?”
卢纶伸长了胳膊,用力点了一下头。
这傻小子每天给赵大哥当车夫陪人家买买买帮人家拎东西都毫无怨言,竟然还能惦记着给自己带一件,白芷惊讶得都忘了怀疑这是谁的主意又是谁的钱了。
见白芷呆住了,卢纶只好轻轻把那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哇……”白芷轻轻叫了出来。是一支样式别致的钗,不知什么白色的石头嵌成了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又排成一把小伞一般,简直像极了……
“这不会是给我定做的吧?”白芷拿起来左看右看,“哇……哇……”
“那倒不是,”卢纶看她喜欢,暗自松了一口气,“真的就只是遇着了。”
“哇……”白芷似乎已经喜欢到不知道说什么了,看看卢纶,又看看那支钗,半晌都还是只有一个“哇……”
卢纶看着她那开心的样子,自己也笑得嘴角都拢不回来,只好低头喝茶。
“哎,你给我戴上呀!”白芷终于哇够了,抬头说了一句。
吓卢纶一跳,差点没呛住。
“咳……这,这我哪儿会啊……”
白芷小嘴一嘟,“你自己又不是没戴过钗!”
卢纶又差点呛到,“那是你给我戴的啊我都没看见!”
白芷想了一想,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一拉他手,“那我教你,来!”
白芷把卢纶拉到梳妆镜前面,自己坐下,对着镜子左左右右一阵指挥,终于让卢纶把钗插到了自己满意的位置。
“好啦,我就教你这一次,下次你要给我戴!”白芷照着镜子,“好看吗?”
看着镜子里因为开心而格外光彩照人的白芷,卢纶简直不知道要把手往哪儿收,“嗯,好看。”
“你买的你当然说好看。”白芷笑着翻了个白眼。
“那你还问我。”卢纶也笑着。
白芷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却看见镜子里的卢纶垂着眼出神,忽然想起他今天进门时的古怪模样,恍然大悟道,“你说有话说,就是送我这个?”
“嗯,”卢纶抬眼看了看白芷,“也不都是。”
“啊?那还有别的话?”
“嗯。”
“那你说啊?”
“……”
卢纶似乎很为难,不知怎么开口。
白芷和卢纶相处了这些日子,二人都有默契,几乎没什么话不能说,也已经没什么话需要再多说。让卢纶为难成这样,白芷大概也能猜到他是要说些什么事了。
她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卢纶并不惊讶,只是看着她。
“你是想说,”白芷顿了顿,“现在我们在兰溪日日闲逛,可是外面终究乱的很,是不是?这里虽好,可是你终有一天要回碧恩的,你挂念那边的情形,不可能放下不管,是不是?你知道我会担心你,可是你不想要我担心,又反过来要担心我,是不是?”
卢纶仍看着她。
“虽然济泽堂原本是在碧恩的,可是现在堂里所有人都在兰溪,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你想回去,可是你知道我不想离开济泽堂,你不想让我为难,是不是?
“将来难保济泽堂和碧恩寨不会分道扬镳。你我都是前途未卜,可是你仍然不打算放弃,是不是?
“你知道我也不会放弃的,可是你又不想我伤心,是不是?”
白芷一叠声说完,眼里已闪出了泪光。
卢纶被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一震,把紧张都震到了九霄云外,忽然平静地双手轻轻搭了她的肩。
“是,是,是。”卢纶仍从镜子里看着她,微笑道,“你真的好厉害,我肚子里的话你全都能听到。
“你说了好多‘可是’,我原本是想把这些‘可是’都藏在肚子里的,反正你总是那么厉害,不用真的说出来你也都能知道。
“不过,在我想到这堆‘可是’之前还有一句话,没有那一句就不会有这么多可是。这句话可能你也早就知道,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亲口告诉你。”
白芷从镜子里疑惑地看着卢纶。
“不,是我要说给你听,我想说给你听。其实只有一句。”
他轻轻把她转了过来,栖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白芷,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