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唤做“竞兮堂”的，看来便是竞陵派的正堂了。阿柒和水肃芹在下手客位上坐下，竞陵中弟子一面收拾一面张罗着端茶，黄芪一家又去等行李，一阵忙乱。却见一人，熟视无睹般穿过正堂堂直奔阿柒而来。

“想来这几位就是小师弟带来的客人吧？”那人一抱拳，“在下竞陵三弟子，桂辛夷。”

也是个俊秀的青年模样，却比方才认识的那几个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阿柒和肃芹分别见了礼，又听那桂辛夷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是小师弟做事莽撞，冒冒失失请了几位上来，也不曾提前知会我们，难免疏于准备，还望见谅。”

他这一番话说得好像自己有什么错处似的，阿柒却忽然意识到，他们这般突然到访，着实是对这深山多有打扰。

后来阿柒才知道，这竞陵一派内外琐事都是这位三师兄一手打理的，出门能顶半个掌柜，回家能当半个账房，待人接物也甚是老道，文采武艺都不在话下。此刻阿柒听了他这一句进退两可的话，也能听成热情好客，也能听成埋怨逐客。阿柒自认没有他说话的水平，想了一想，只好老老实实说道，“是我们来得突然，给各位添麻烦了。”

“姑娘哪里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桂辛夷忙道，“只是……我没想到小师弟带来位姑娘。我们竞陵山上都是男弟子，也没有女眷，只有厨房有几个老妈妈……我不敢擅自给姑娘安排，还要请师父……”

“三师兄你少欺负人了！南小柒是我带回来的，你冲我！有什么事本人担着！”杨耀生忽然插到二人中间，又回身向阿柒道，“你别听他的，他这个人就是啰嗦，说话奇奇怪怪的。”

“我看是嫉妒使人阴阳怪气。”杜若遗也走了过来，“见到别的女孩子上了山不乐意了吧？谁叫师父一直不许他的成姑娘进三门呢？”

桂辛夷浓眉一皱，闻召予远远见了，一个箭步抢上来摸出了那印着“文成轩”的小布包，赶在他开口前塞进了他怀里，“啊对了三师兄！这里有给你的东西。”

桂辛夷见了，果然眉头就舒展开来，“你们见到芳椒了？”

“没有没有，哪有那么巧？东西放在门房的。”

桂辛夷大概也想到是如此，一面点头一面打开来看，待那枚花笺映入眼帘，那一行小楷立刻把他一双阴沉的眸子泡得只剩温柔了。

文成轩出售各种文房用具，买卖不大，但也算殷实，成老板的独女成芳椒是位知书达理的闺秀，和竞陵三弟子桂辛夷两情相悦二年有余，连成老板带街坊四邻都夸是一对佳偶，无奈竞陵派掌门一直不同意，两人也只能这般“暗通条款”，徐徐图之。

等桂辛夷回过神来，眨了好几下眼，才后知后觉丢出一句，“你们都偷看过了？”

“那是啊！看不懂啊！”杜衡远直言不讳。

桂辛夷嗤笑一声，刚想再说什么，忽听后堂“咣当”一声。

“师父！”

“大师兄！”

竞陵派众弟子脸色齐变，争相奔后堂而去。

水肃芹招呼了黄芪一声，也毫不犹豫地跟上。黄芪拿起药箱跟在后面。

一眨眼，正堂里只剩阿柒一个人了。

脚步声，撞击声，说话声，一时嘈杂纷纷，阿柒留心听着，忽而像是惊呼，忽而像是交谈，不知里面什么情况。

阿阳帮着搬好了行李，回到阿柒身边，发现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听到后面有动静，进了两步，回头看看阿柒，又看看声响的方向，再看看阿柒，似乎是等她的意思。

又听了一阵，渐渐没什么声响了，却也不见人出来。

阿阳又进一步，再次回头看着阿柒。

阿柒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起了身。阿阳见了，忙头前开路，戒备着里面不知有没有危险。

后堂当然没有什么危险。只见竞陵众弟子以三师兄桂辛夷为首，或蹲或跪了一地，当中簇拥着一人，席地盘膝而坐，正闭目调息。此人须发间只不过数缕银丝，面皮上却已掩不住衰颓老迈之相，连阿柒都能一眼看出他这脸色蜡黄的厉害，只怕不是很好——想必这位就是杨耀生口中内伤颇重的师父，竞陵派楚掌门了。杨耀生本人此刻却不在他师父身边，而是在另一侧扶在另一人身后。这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满头是汗，唇边还有血痕，被扯开的胸口上，水肃芹正在收针。

阿柒忙回身避开，好在谁也没有留意她。

“师父！”

“师父，怎样？”

“没事吧，师父？”

楚掌门睁了眼，众弟子慌忙扶他起来。

“不妨事，不妨事……嗯，比昨日还好些。”楚掌门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看了看围了一圈的弟子们，微微笑了笑，“师父又没有怎么样，你们想哭丧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