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的红日坠在塔尖,塔身上的琉璃瓦映出别样的光彩,隐隐现出了上元日彩灯挂满塔时才有的“棠宁流光”盛景。
对心中欢喜的人,正是个锦上添花的好兆头。
塔前院中高台之下,直至门外巷内,满满当当的人群中,却并不都是心中欢喜的。只是欢喜的人兀自敲锣打鼓大喊大笑,谁也不会注意那些不欢喜的人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是欢喜者的胜利,他们正是为了这胜利欢喜。
无论心中欢喜与否,在场的和不在场的人都会记得这个日子,这个对永阳碧恩寨来说不同寻常的日子。
“有请鲍寨主!”
只听一声吆喝,人群静了静,台上走出一位壮年男子,步态气势十足,衣着华贵非常,就连一头乱发今日都显得十分别致。
“鲍寨主!”
“寨主!”
“寨主!”
人群又沸腾了。鲍寨主满面红光地团团抱了个拳,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等略静一静才开始讲话。
“我碧恩的兄弟们,乡亲们,各位!今天是个了不得的日子!因为,今天,就是今天,我们碧恩寨,终于要正式退出永阳盟了!”
人群一阵欢呼。
“我们堂堂碧恩寨,以后再也不用看偶落洞天那帮老头子眼色,再也不用听那些小破寨的废话了!”
又一阵欢呼。
“三年了,三年了啊!我们大家一直想退盟一直没成功啊!寨主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没退掉啊!今天,我鲍强勋,终于做到了!终于带大家退出永阳盟了!”
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经久不息,将间或几人的摇头叹息掩盖得严严实实。
鲍寨主又笑着抬手示意安静,接着说道,“大家静一静,别着急!我啊,还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叫他们,不对是请他们永阳盟的人,来宣读一下!哈哈!”
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底下人群中也响起了嘲讽揶揄的笑声。
在这不怀好意的起哄声中,一位读书人模样身着五色彩衣的令官走上了台。鲍寨主也不行礼也不招呼,只往台角指了指,“快快,读完完了,以后我们就跟你们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那令官强忍怒气,展开手中令旗,向风中一扬。只见那旗也是五色,中心绣着“永阳盟令”四个大字,周围一圈绣了二十八星宿并二十八寨的名字。令官将旗举定,便展开手中卷轴读了起来。
“永阳盟令,兹有碧恩一寨志愿退出我盟一事,俱已议准,所余未定之详……”
人群只听到“退出”和“准”便又欢呼起来,那令官后面啰啰嗦嗦说的什么,谁也不想再听了。
“……于本月末日日没生效。此令。永阳盟,布长老,鲁长老,赛长老,印鉴在此。”
令官读完,向四下展示了自己手中卷轴落款的印鉴,人群之中锣鼓喧天,鲍寨主哈哈大笑,谁也没有看他。令官自觉没趣,灰溜溜便要走。
“等会儿!”
忽听鲍寨主喊了一声,抢上一步,夺了那令官手中的旗,那令官忙伸手要夺回,可他一个读书人哪里是鲍寨主的对手?鲍寨主轻轻一挥手,他就摔倒在地打了个滚,引得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鲍寨主看都没看那令官,忙着在令旗上找了一会儿,找到了碧恩寨的名字和星宿,抽出腰间匕首割了下来,“这才对!”
说着把那少了一块的旗子向人群一扬,又引来新一浪的叫好。四向扬了一遍,听够了叫好,一把丢会了那令官怀里,“没你事儿了,滚吧!”
那令官刚爬起来,被他一把又丢了个跟头,引了又一阵哄笑。令官又气又恼,却是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爬起来退下了。
“各位!各位!”鲍寨主又示意人群静静,“眼看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正时候到之前,咱们先来点彩头,热闹一下!”
说着一拍手,只见四五个侍卫压上一人来,绳索缚手,遮眼堵口,被按在台中央跪下了。鲍寨主一边扯掉这人眼口破布,一边向台下众人道,“这个人大家都认识吧?柯彬,一直拖后腿,反对退盟,想拖死我们碧恩的人!”
人群中第一次听不见欢呼声了,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窃窃私语。
“柯彬,哼,跟我斗!你刚刚也听到了吧?这太阳落下去,碧恩就不是永阳盟二十八寨之一了。哦,不对,以后是二十七寨了!哈哈哈哈哈!”
人群也跟着大笑起来。
那柯彬大约是明白了,挣扎着直脖喊道,“不能退啊!碧恩不能退盟啊!鼠辈!莽夫!莽夫误我碧恩,误我碧恩啊!”
“闭嘴!”鲍寨主怒喝,“哼!你不就是想活在永阳盟里吗?好,爷爷成全你!不让你活到碧恩退盟!”
一指太阳,向人群道,“马上就要迎接一个新的开始了!我今天就拿这个叛徒的脑袋,祭我们全新的碧恩!”
说完已接过了手下递过的刀。人群中有叫“杀了他”的,有叫“好”的,有相互耳语的,也有默不作声的。
“头可断,盟不可退啊!”柯彬仍叫着,“你这个鼠目寸光的小人!天下大势不可背!你要断送我碧恩百年基业吗!你这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蚍蜉撼……”
没让柯彬说完,鲍寨主的刀已经挥下了。
鲜血飞溅,滚出二尺远的人头上,一对眼珠仍瞪得滚圆。
“好!”
“杀的好!”
“好痛快!”
早有前排被热血浇昏了头的青年狂热地高喊起来。继而锣鼓又响了,人群又闹了起来,无非是“哦”“啊”地尖叫着,或喊些“好”之类的。却也有几个面露厌恶,或不忍直视的。有一个满面不快的青年却很大胆,趁乱高喊着“蚍蜉撼树,瓦釜雷鸣”,竟引得周围几个不明白瞎起哄的也跟着喊“瓦釜雷鸣”,喊得甚是热闹。最后喊得鲍寨主都看见了他们这一小撮,可惜听了半天也不懂“挖服了明”是什么意思,也只跟他们笑笑。
“快看!太阳落下去了!”
不知谁眼尖,一指西面,确实只余红霞。鲍寨主在台上大喊了一声,“日落了!退盟了!碧恩自由了!”
“自由了!”
“碧恩!碧恩!碧恩!”
“退盟了!”
“好啊!”
一串烟花炸上了天,棠宁塔上各层陆续点起了灯,人群中不知不觉出现了火把,欢呼声笑声锣鼓声骤然翻倍,几乎要挤炸这小小的棠宁巷。
炸出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对碧恩来说不同寻常的一天。
但热闹是他们的,在巷口冷冷看着的连家大少爷连不蔓什么也没有。
“算了,回吧。”
“大少爷,不用再试试约鲍寨主了吗?”
“不必了,这个人没心思谈生意。”
“唉,看来一切都要重新打算了。”
“不急。听起来这个退盟,未定之事还多,一年也不一定能退干净。以后要时时留意碧恩动向。”
“是。”
“我在碧恩买的几个铺子半年内处理掉。”
“是。”
“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原定没有了。不过……”
“直接讲。”
“听说渡口上阮氏师徒回来了。”
“嗯,我是答应过的。走,去永阳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