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出蚕室那天,我刚病去抽丝。
他全身觳觫,双腿已站不稳,跪在地上,脸如白蜡。我过去扶他起来时,白景望与爱妃紫涵经过。紫涵因我在剑馆和白小侯爷练过剑对我心生间隙,她肚量素小,担心白景望曾与我真生过情愫,路过正搀着哥哥的我时,狠狠把我绊了一脚,我身体前倾,跌到了一处青苔阶石上,额头血流如注。白景望也是淡漠地看了我几眼,眼神略显复杂,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后几日,我哥发了高烧,我绑着额头绷带悉心料理了他几日,方才好转。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哥却没有抽丝的好运,因蚕室着凉,竟落下了伤寒,双腿时常麻木疾瘫,实在站不起来时坐在轮椅里与儒雅墨别无二致。
我曾质疑过我哥的话,觉得他应当有诬赖云昕遥的嫌疑,但云敛影是我哥,是我这世唯一能珍惜的人,他入蚕室之后我心痛如割,落下腿疾病根更让我悲痛欲绝,脑袋混沌一片,已不想探究他与云昕遥的过去。
既然我哥让我恨他,我就只能恨他。
后来白小侯爷曾经找过我几次,说的是些道歉的话,而我当时已经无法顾及与他的是非恩怨,敷衍回应自己已经原谅了他。
悲剧竟又发生了。
紫涵把我皇宫里的贴身丫鬟画儿杀了,手段极其残忍。画儿是宫廷唯一待我最真心的姑娘,她是一个孤儿兼哑巴。画儿在我大病之时连夜熬药,傍在床侧和我哥连夜守着我,在我情况稍好之时及时唤大夫为我把脉,直到后来高人相助,待我病好之后才回房休息。
她死的那日吊在梁上,森白脸颊上现出两个血窟窿,眼珠已无,手脚被人剁断,身下一摊鲜血。
我当晚脸色刷白,生平第二次看到待自己好的人死去,割断白绫,不顾恐惧地抱住她残破的身体直直跪了下来。
后来医师殓了她的棺,道她还被侵犯过。
一切终究水落石出。紫涵原本打算派一男子溜入房中杀了我,那晚我去照顾哥哥留画儿一人在阁中。男子觉得紫涵面容姣好心生邪念,又见她无法言语于是色从心起逼她与其交合,画儿手无寸铁,挣脱他时大叫起来,奈何蹦出的破碎音节更是吓到了房邸周围的兵士,全程始终无援可待。
最终凶手残忍地对她的尸体动刀,造就了后来的一切,同时以示对我的警告。
其实紫涵可以不把这暗杀我的事闹得这么大,她兴师动众表明杀我的意图需含蓄点才好,奈何她父亲是白小侯爷的叔父,也是皇帝的哥哥,权大位高,根本不把我这种刚被平反的云家之女放在眼里,我也找不了地方说理。索性找到白楚之,向他讨个说法。
他只说了两句后。
我退后几步,手中端给我哥的汤碟落下,打算与他冰释前嫌作朋友的心思顷刻间灰飞烟灭。
那是多么恶毒残忍的两句话,字字入骨三尺,令我永生难忘。
后来他也来找过我几次,我一直拒而不见。
我永远不会再原谅白楚之。
转眼之间,十日已过,在夜夜鬼话的我身上所掉的鸡皮疙瘩累了数十寸后,最不情愿盼到的日子终究到了。
清晨起床之时,空府早已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安置聘礼,筹办酒席。
我也换上了一身新衣——一身湖蓝锦裙。我嫌发钗麻烦,让侍女拆了繁复发饰上的装饰品,撤了脸上让我颇感不自然的铅粉,素面迎天的上了路。
空骨你不是想让我做伴娘衬现慕容白月的美貌吗,我合了你的意就是。
我入婚礼主堂时,空骨身着红衣,头戴珠冠,将平日如墨散发也束扎起来。失心疯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了,论披发还是缠发,空骨那张脸亘古不变,三百六十度全角美如画,没有发丝的遮掩,整张脸更显雪白瘦削。
我打量他身旁的慕容白月,一身红纱曳地裙,头戴凤冠霞帔,坠着大大小小五彩斑斓厚重得让我都觉得为她脖子着急的步摇金钿,额际吊一横玉蔷薇雕玉,下覆着火红盖头。
平心而论,慕容白月虽美,和空骨立在一块怕也是唐突了空骨的灼华。
这时我示意花姬把我推过去,板着一张比拉皮还假的笑脸两眼弯弯迎了上去,空骨淡望着我,脸上捉摸不出任何情绪。
我道,“公子大婚,我来晚了还望原谅。”
他点点头,随后向宾客进酒。
随后婚礼的贺词以及官族江湖人士的聘礼报数情况我也记不清了,做完伴娘后,我一人坐在那檀木轮椅上冷冷抿了几口果酒,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站在我身旁的花姬推着我走下空骨设酒宴的高台,途中一女子突然冲了下来,拉住花姬的袖口说了几句话。我的轮椅卡在空骨咐人特地修建的推椅道上,半塞着进退不得。
与花姬谈话的那女子我可是认得的,她就是月华坊的美女伊子敛,上次武林盟会花姬为我挡烨匕的那位。两人在那里谈了多久,我便在那里卡了多久,一肚子醋缸青杏的我没甚么心思去侧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是扯了扯花姬的袖子,望了望下面婚宴正在喝交杯酒的那对红衣眷侣 ,“我何时才能下去?”花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仍和伊子敛谈涉,我颇有些苦恼地扶扶额,卡在他们中间,后来他们的谈话我也听得清明了几句,云里雾里还未弄彻内容之时,伊子敛倏然甩开花姬的袖子,颇为愤恨地跑上了酒宴楼台,我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道,“筠之,可以下去了吧?”还未说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四顾了周身,才发现花姬不知何时松开轮椅把手,袍角飘飘疾步跑去追伊子敛了。眨眼须臾间,我已身体前倾,随着轮椅以不可言喻的加速度箭速般冲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下巴磕地,狠狠地摔在空骨婚宴的大红地毯上。
轮椅轮子歪仄了一边,尚好的另一轮子仍“轱辘”转动不停。
我撑起手臂,狼狈不堪地直起脊住,背部却传来穿刺撕裂般难以想象的疼痛,我不由闷哼了一声。这时响起一女子声音,“这下可好,云家唯一能站起腿跑上几步的人也成残废了。”我自知那是谁的声音,抬起头,发恨得看着紫涵,她却叹道,“啧啧,真是可怜。”手指向婚宴密集人群的一处,“连你哥都不能来扶你一把。”
我顺着她视线看去,云敛影被困在一帮小孩子之间,一侧轮椅里的儒雅墨脸色清淡,却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神色,小孩们模糊的声音传来,话语细碎,有一句却让我听得明晰万分,“没爹娘要的无种死太监。”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几近噬心的愤怒,忍着剧烈的疼痛站了起来,几乎是靠着惯性让自己冲到那群小孩面前,喊了句,“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一时之间,全场近乎出奇得安静了下来。。
楼上酒席的戏子正在上演今年红火盛名的话剧“云家萧墙”。一戏子褪下外穿的裤头,跪了下来,另一戏子拿了把明晃利刃,色厉内荏得地戳向对方裤裆,戏子应景瘫下身来,惟妙惟肖发出一声惨叫。
正掀慕容白月盖头的空骨也顿了动作,转过身看向我。
我身体坚持不住,摔在地上,五指握拳,指节发白,指着那帮戏子对着空骨颤声道,“空骨公子请我云家坐宴是来羞辱我们的吗?”
空骨神色大变,嘴唇紧抿。
我发出一声极轻冷笑,寒冷刺骨的声音也把自己吓了一跳,正欲说出下一句话时,空骨弃了金杆,冲上前来,我冷冷瞥了他一眼,笑得犀利刺骨。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猛然把我搂抱起来,
身后一片嘈杂,我疯狂地捶着他的手,近乎失去理智道,“放我下来!”
他走向里堂,猛得踹开一扇门,把我放到床上,转过身后将门合好。
我挣扎着爬起身冷笑道,“你羞辱我也罢了,为何还羞辱云敛影?”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我哥身受腐刑,为何请了那班戏子,你明明知道我从第一眼见你时就喜欢上你了,为何还拼命羞辱我?”
他嘴唇颤了颤,“景景……”
我咬着牙道,“我一直想你为何对我这么温柔,现在大概明白原因了,你和儒雅墨他们是一伙的,非要联手弄垮云……”还没说完他突然冲上来压住我的唇瓣。我头脑霎时一片空白,醒悟过来后拼命地敲着他的肩,却被他牢牢锢住双手。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得便是空骨这类的人,他看似冰冷如水,待人如镜,却使得一手“背方桌下井,随方就圆”人际交往的好手段,看似温凉如水,却内生出一种近乎残暴的特质。
他的吻初为轻绵柔软,唇瓣如水轻触,而后我丧失了自控,他便拖着我的腮开始描摹我的唇形,并开始探进我的口腔。我起初羞恼地挣开他的桎梏,却被他越发捏紧手腕。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压了下来,他身上的幽香袭入鼻翼,我如同苟延残喘争着最后一滴水的鱼,自知深陷囹圄,却无力挣脱,最后又如温水的青蛙一般放弃了挣扎,双手不由放上去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全身心绵密不漏地迎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