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楠木地板上宛若宣纸般平整。滚烫的鲜血浸润在发黄的衬衫上，很快在他身下流淌开来，就像是宣纸上韵开的暗红色墨迹。仰面倒下的男人，呼吸声越来越弱，嘴里却不断含糊不清地一个词语。

“时……间……”他最后这么说，上下唇半张着，布满了血沫的舌头耷拉出来。他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像是断电后漆黑的电脑屏幕。

尖刀插在那个人的胸口，然而刀柄的外形却被皇甫明的双手空握着。他气喘如牛，双眼通红，散发着近乎野兽的光芒。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受到惊吓之后惊魂未定的野兽。

那把水果刀，刀尖刺入心房的水果刀，刀柄和刀刃像是导流管般冒着血流的水果刀，笔直立起的水果刀——2分钟之前也是躺在地上。只不过那时，刀是横躺着的，刀刃豁亮雪亮如新。

皇甫明还在发呆中，地面上的血洼蔓延到他的脚下。他痴痴地低头一看，暗红色的血液倒印出了他的面庞。细细一看，他却发现自己的面容如此陌生，就像是那人还在看着他似的。

“快醒来！”他自言自语一声。这是2分钟之前，那人大声喊出的话语。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人的模样，就如他此时的惊慌失措，时不时地看着地上的刀，又看着游移不定的他。

“不要听她的胡言乱语！全都是骗局！”他说道。

那个皇甫明全身紧绷，似乎比皇甫明还要害怕，双腿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那时，皇甫明的脑海中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所充斥。岑思甲说的话平淡如水，却远远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比他内心所发出的声音还要铿锵有力。

“这就是魔，一种更高级的伪装，伪装成你。他们不光伪装成你的样貌，乃至窃取你的记忆，你的思想，卑劣地盗用你的过去。他们杀死你，取而代之，用你的身份在人间继续活下去。这种伪装更为高级。”

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其实已经不是他们自己了。岑思甲悠然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吧？魔披人皮，占用其身，用你的身份占有你的一切，享有你的一切。

“我知道她和你说什么！一模一样的话语，她在五天前也和我说过！”那个皇甫明异常地紧张，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千万不要做，不然一切都晚了。”

“你听，他正在用你的声音，伪装成你说话的样子和你说话。这个谎言如此蹩脚，他竟然命令你放弃抵抗！”岑思甲冷笑一声，“然后，他就会捡起地上的刀，代替你继续活着。”

“闭嘴，岑思甲，你这个骗子。”那人似乎也听到了。

皇甫明盯着水果刀，喉头哽咽了一番，右手竟不由自主地地伸了过去。

“这只是模拟而已，但是迟早有一天，当你离开了这个虚幻的梦境，你会碰到的。这些神魔弃徒们，为了生存在人间界，无所不用其极。而到了那时，当你看到一模一样的自己时，短时间的犹豫，代价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没有人会记得你的死去，因为‘你’还活着。”岑思甲说话间，声调猛然提高，仿佛骤然在他脑海刮起的飓风，吹得无数还在挣扎的思维涟漪泛起惊涛骇浪。

皇甫明发了疯似地扑了上去。与此同时，那人也一同扑了过去。有那么一刹那间，皇甫明倒在地板上，忘却了地板迎面撞来的痛楚。一只手掌伸张着，竭尽全力地够向刀柄。但是很快，当他的食指指尖快要触碰到它时，那人却死命地环抱住他的小腹，疯了地似地朝着后方拖去。

“我叫你不要拿刀！不要！”那人喊着。

皇甫明脑海中已经没了别的意识。他拼命扭动着身躯，像是野兽一般挣扎不止。那人的力气和他不相上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顿时抱作一团。

“皇甫明！这是你的魔，无论是力气还是智慧，都和你一模一样！”皇甫明的耳边开始充斥着岑思甲的话语。那个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敲打着，像是不断擂响着的战鼓。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狂跳的心脏要爆炸了，紧绷的肌肉要断裂了，身躯上的苦楚快要到达尽头了——但是又怎么样！就让这一切崩坏好了！所有的东西都断裂罢了。

“用你的意志！化作野兽！活下去！不然——就是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皇甫明反复念叨着这些词语。他陡然翻过身来，那人干脆骑坐在他的身上，一双手垂下来挥舞着，试图擒住皇甫明还在挣扎的双臂。

“不论多么卑鄙，只要是活着就可以了！”

宛若射向他的叉子，皇甫明的食指和中指猛地戳向他的双眼。

那人惨叫一声，刹那间从他身上滚落，捂住了血流如注的眼眶。皇甫明定神一看，食指上还勾着他的右眼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乒乓球。

他无法反抗了。这时，皇甫明猛地向前爬动了几寸，把刀柄和右眼一同死死紧握在手心中。手掌中传来了一种柔软的东西爆裂开的感觉，滑腻腻的液体流了他整整一手。尔后，他反拿着刀，猛地冲到了他的身前……

“皇甫明！我就是你！你会后悔这个晚上的所作所为的！我是来自未……”

他刚刚说道一半，皇甫明的刀尖已经没入他的胸膛。他的心脏爆裂，鲜血溢满胸膛。张口说到一半的话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口接着一口的暗红血沫。

皇甫明花了很长时间的才恢复神智，他盯着地上的尸体，惊恐地支吾着：“我……我杀人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群魔以化形法扮作你们，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法无式无招可破，只能连魔带人一起杀死。这就是驱魔，某些时候，你死我活两者只能存其一。”岑思甲安慰他道：“你看……”

地上的血液嘶嘶作响，房间中升腾起诡异的黑烟。那具死去的尸体被包裹在黑烟中，被血液所腐蚀着。骇然的景象持续了有好一会儿，直到烟雾散去，皇甫明只看到一具没有皮肤的骸尸，干巴巴的就像是木乃伊被拆去了绑带。

“还有最后的一小部分。”岑思甲的声音笑着说道：“不过对你来说已经算简单了。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某些魔化成你熟悉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皇甫明微微点了点头，拔出了尸骸胸膛的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