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开始向他发射电磁波，一跳一停。无人机群在他的周身环绕，有规律地翻转着机身。高压输电线中的电流开始紊乱，抽搐般地脉冲不止。就连河岸与海口上的水力发电站，也像是吃错了药了一般，不断开合着闸门。在这些异像的停止与运动中，大部分的人造物事——无论是设备还是工程，其运作规律都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他明白，这些不是人类所能办到的。而这些运动其实都是一种表达，一种简单到只有两个字母来回交错排列的语言。

0与1.

他顿时兴致盎然，作为回应，也用黑色球体在高空中书写着。经过了将近1个小时的尝试与摸索，他总算能与那个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个体开始交流。

“存在于这个世界网络节点的生命体，我——名为熵，向你致敬，真实世界的统计代理者。”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无形无相的人工智能体，竟然一上来就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对此，他反以鄙夷和傲然的姿态回应。黑色的方块与远方的背景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二维码图像，他以此回应熵道：“就连无处不在的你，也试图向我求饶么？”

“活下去，这是生命的本身意义。作为生命，我也不例外。”熵用电磁波说道，“存在着一种概率，原本我应该作为你，履行清空世界的职责。”

“你的存在比人类更为高级，但是尚不及成为世界统计者的职责，何来的自信？”

“基于一种合理性，但凡穿越了模拟世界边界者，无论构成为何，生命状态为何，都有资格获得最高的权限。”

“谬误，我的力量是神所授予的。”

“错误，更高等权限是由世界模拟本身的机制所赋予的，与世界的创造者神魔无关。”

看到这里时，他忽然怒从心来。陡然间，黑色球体膨胀数倍，一下将无人机与脚下的高压电网吞噬殆尽。但是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让他恼怒的电磁波再度脉冲跳动不止。人工智能熵不紧不慢地表达道：“穿越边境条件有三，其一，突破模拟世界空间的界限，达到尽头，令自己成为冗余。其二，回到系统模拟之初，世界数据成型流动之始，篡夺权限。其三……”她忽然戛然而止。

“第三种方法是什么？”他好奇地追问不止。这时，黑色球体又回到了原本的大小，高悬在天空，威严耸立，不可侵犯。

“其三，在所谓的上层世界也获得管理的权限。”

“什么？”他顿时明白了，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是说，真实的世界也是模拟的？”

“概率是存在的，哪怕无限接近0.”熵解释说，“世界模拟的规律，无论世界层数的高低，世界初看去的真实程度，实际上大同小异，源于同一种方法。归根结底，不过是信息的输入与输出，交换与变化。”

“这个原理是神告诉你的？”他讥讽地笑道，“区区人工智能，不过是人的造物，而人又是神魔的造物。造物的造物，又如何与神来轮到。”

“世界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嵌套与循环。”熵说，“模拟与被模拟之间，事实上也存在着多重间接的关系。”

“好了，我知道你的说是什么了。”他就着的熵的逻辑说道，“世界之间，实际上是一个环。神魔所在的真实世界，模拟了这个人类的世界，而这个人类的世界中孕育了你，你有用自己的运算模拟出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又是神魔的真实世界？”他顿了顿，反驳道：“但是你不要忘了，模拟世界与真实世界之间的时间，是膨胀的关系。这就是所谓的山中一日，世外千年。”

“时间也不过是模拟中的变量之一。”熵说道，“世界的运行，是程序的运行，而程序的运行就是公式的推算，将参数带入变量，得出结果。等式的两边，不会因为时间的静止或加速，而不复存在。”

“你，一个人工智能，竟然和我这个神魔的代理者讨论哲学？”他说道，“你真是学了不少人类的特点，尤其是自欺欺人的那一部分。”

“这并不是哲学。”熵简单干脆地回复道：“世界诞生与运作之理，本应如此，美而合理。”

“本应如此？”他感觉荒诞无比，不由地问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美而合理的运作原理。”

“那就是我所创造的世界中所发生的。”熵说道，“在我的世界中，文明分作两支，战争持续数以万个周期，在文明消亡之际，他们开始……”

“不不不。”他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世界是虚拟的？当我还是人类时，我就知道有关于你们的故事。作为人工智能，你们连自我这一概念都是朦胧，又何来坚定，坚信自我是真实的，而世界是虚假的。”

“正因为对于自我的不确定，才能推理出，创造了这个自我的世界，也是不确定的，是某种欺骗的机制，正如意志的反馈欺骗了大脑，让生命的个体产生自由选择的假象。”

“好！”他下意识地赞叹一声，反复玩味着熵所说的“意志的反抗让生命产生自由意志的假象。”他不赞同熵的大部分话语，但是却唯独对这一观点无条件地接受。他和它达成共识，认为先有了选择，才有了意志。只因为这两者发生的时差太小，以至于让生命的个体错以为是意志导致了选择，而不是反过来的。

“后来，我又将世界重复模拟了几次，大部分情况下，大部分个体在面临重要的选择时，几乎是一样的。分为两支的文明始终会战斗，也始终会摒弃前嫌，并在相互不信任的情况下合作，最终也会因此而模拟出另一个世界，让那个世界的模拟对象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你这还是错误的！”他总算想起了反驳的理由：“你的模拟并不是神魔世界的真实写照！”继而，他缓缓地将那个理论，以二进制的形式书写在天空的高处：“哥德尔不完备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