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在他的跋涉之间,从癫狂走向平静,又从平静走向癫狂。终焉,台风离他远去,一切归于平静。时间是这一年的盛夏,沿海岸上,树木苍翠。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海滩上却空无一人。人们正忙着逃亡。但是人们的逃亡却没有方向。有人朝着北边走,在看到一片被黑体肆虐的大地之后,选择自我了断。但这是幸运的一群人,相比较朝着南边走的人们,他们的下场也算是干净。朝着南边走的人们,日子可不好过,终日在惶恐与不安中度过。一面是从北方来的黑色狂潮,沿途吞噬一切,包括死亡似乎也能被吞噬。一面是对于生命的不舍,就此自杀太过于可惜,然而为了活着而逃亡,却又痛苦不堪。
他遇上了逃难的队伍。一支浩浩荡荡的人群,沿着国道朝着广东省徒步。对于他们来说,逃亡不像是逃亡,倒更像是一场远行。就在北边,黑色球体不紧不慢地跟着,而他们也不紧不慢地一边跋涉,沿途安营扎寨,享受着祖国的大好河山。
皇甫明发现这些人中,有些人时常望着那北边,眼神中浮动着期许和焦急。这些人的心态很奇妙,仿佛就等着黑色球体追赶上他们,用黑色的虚无来给自己一个恢宏而迅疾的结束。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活到头了,一整个人生就差一个句号来完结。
黑色球体却偏偏不按照他们所想。
毁灭的速度慢了下来。相反,更加频繁的却是军方对于黑色球体的攻击。大概在军人的眼中,黑色的球体就像是电影中哥斯拉巨兽,不断变换攻击手段,不断地试探性进攻,用武器和人命为代价,不断堆叠代价,总能找出弱点。一旦弱点找到了,他们就有希望打败高悬在天空的黑色球体。
然而黑色球体真的有弱点吗?皇甫明不以为然。他知道,黑色球体如果有弱点,那也是自己的弱点。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一个念头,也能升上高空,成为另外一个带着某种颜色的球体。如果那样做的话,那就正中了姜新波的下怀——事到如今,他在内心中还是用黑色影人原本的名字,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与他现在这幅样子格格不入。
传言开始在逃亡的队伍中互相传送。据说在文明照常运作的地方,有人总结出了黑色球体的一些特征。一个天才物理学家指出,黑色球体不是物质,也不是幻想。他是大科学家狄拉克在几百年前提出的一种现象,叫做狄拉克之海。狄拉克之海是一片完全由负能量堆积而成的空间区域。在狄拉克之海中,万物将会和自己的反物质相互湮灭,化成一股不带任何电荷的能量表现。不过狄拉克之海也受到地球磁场的影响。表现在,磁场远离极点的地方,狄拉克之海的现象就越低迷。它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赤道附近。
皇甫明与逃亡的人群步行了几百公里。这时第二道台风又在北边登陆了,距离他们233公里。打开手机中的气象软件,人们却发现台风不见了。据说,又有人看到,号称风之眼的台风,实际上也被黑球吞没了。它就像是黑洞一般,对于任何靠近的物体,来者不拒。
他想起了林朝妃。和林朝妃在一起的日子里,每当台风来临,他们便会整日整夜地蜷缩在房间里。房间的窗门虽然紧闭,窗帘却是拉开着的。林朝妃喜欢站在窗前,隔着一道微微响彻着的玻璃窗,俯瞰而下。她说,她喜欢看到城市的另一面,在光鲜理性的表象背后,是这座城市在大风刮过时的手忙脚乱。那些悬挂在街头上方的笙旗与广告牌,那些被整齐摆在街道两侧的花盆与标志物,还有那些闪动着霓虹彩光的高楼立面……等等等等,无一不在狂风过境时,被铺天盖地的力量弄地凌乱不堪,仪态全无。
想到这里,皇甫明想到了大洋彼岸。也不知道在那个国度孤身一人的林朝妃过得怎么样了。要是让她知道,在这个国家发生的灾难,实际上和皇甫明有关,她又会作何感想。
影人再次见到了他,悄然说道,“你以为你走的那么慢,我就会放缓毁灭的脚步么?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本体只有一个呢?”
人群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机场。这群人千奇百怪,什么身份的人都有,也包括飞机飞行员和机场地勤。在毁灭发生时,他们却没有离开的权利。有权有势的人却有。他们提前坐上了前往世界其他国家的地下庇护所——这些还是这些富豪高官们在和平年代买的。很久之前,有一家专门建造地下防空洞的公司,在广告中危言耸听地说,世界必将爆发战争。而这一次的世界大战,人类毁掉的是整个生态系统。想要在未来活下去,只有购买他们为显赫之人量身定做的地下庇护设施。那个里面什么都有,甚至也可以当做别墅贵楼一样地住。就算地面上的人类文明被核弹消灭了干净,地下庇护所也能自给自足地运行上百年。这足够那些达官显贵度过后半生了。
他们说,在大洋彼岸的A国,有许多这样的地下庇护所。不同于这个国度的地下防空洞,更为先进的A国,地下庇护所也更为舒适。又或许,灾难本身就是A国研制出的新型武器,范围是整个亚洲。只要离开了这片大陆,就会彻底地与黑暗之灾告别。
于是机场地勤开着拖车,将客机拉出了机库。他们又找来了油罐车与接驳用的管道,为客机加满油。这期间,黑球只是在远方静静地停。人们错以为自己的时间还有多余的,在起飞前的晚上彻夜狂欢,像是真正劫后余生了一般。尔后,包括皇甫明在内,所有人都登上了飞机。
飞行员启动了喷气引擎,飞机在满是虚无黑点的跑到上滑行,旋即高抬起机头,彻底与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