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有些干硬的真皮座位上，愣愣地看着车窗外。荒芜的原野已经远去，留下的只有一片被压地蛰伏的树林。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上，到处都是车辆的残骸，点缀满黑色的斑点。不时的，有黑色鸟儿飞过，落荒地扑打着漆黑的双翅，也不知道是乌鸦还是被黑体所污染的其他鸟儿。
在他的身旁，司机握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俄而，又有咳嗽声响起，她不断地清着嗓子，像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喉头上，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可真是命大啊。”司机望了他一眼，打趣道，“我看到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没有死。那个速度快地就像是导弹一样，要不是那个水坑，估计你也要被原子弹的气浪炸死。”
皇甫明依旧沉默不语。仿佛时间倒退了一般，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刻，没有身体自己只是一团白光。站在原野的正中心，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黑体。
自诩为神的黑体说，“不要反抗了，要不成为我的一部分吧，希望早就没有了。”然后它缓缓地飘上前来，用自己的黑色指尖靠向他。这一瞬间，皇甫明想起了那副名画，就像是上帝伸出手指给亚当以启迪。那黑色的指尖像是慢慢探来的剑尖，他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也缓缓迎了上去。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当世界末日来临时，世界上的大国把核武器当手榴弹一样，不顾一切地抛掷。于是城市化做废墟，良田化作沟壑、原野焚成炼狱……”司机呢喃着说道，“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末日一样。人就像是尘埃一样，在终极武器面前灰飞烟灭。”
就在他们的身后，大概有几十公里那么遥远，黑色球体体定在半空中，黑色的影人半截身体埋在黑体中，双手平举着，宛若拥抱着烈焰焚灭之后的苍穹与大地。
“不过说实话，人类文明从诞生到现在，已经有几十万年了。几十万年间有千百次的灾难，怕是这一次，人类要消失在在这个世界上了。”司机莞尔一笑，“我感觉我们很荣幸，能成为人类最后一代人。”
记忆中，黑色开始吞噬。皇甫明眼睁睁地看着那浓烈而纯净的暗影，像是覆盖上来的鳞片，从他纤细的白光食指开始，一寸一寸地在身体上蔓延开来。这个纯粹的场景让他有些痴醉，尔后，他的内心忽然响起一声呐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惊恐地后退了几步。
“等一等……”他颤颤悠悠地说道，“你不觉得，这个有些，有些太快了么？”
“怎么，你不是已经放弃了么？”黑色人影步步紧逼，开始说道，“就像是你之前面对许符乙那样，做什么都没用的。你最爱的黄素红不是也在你的眼前，像是现在这样，化作淤泥，最终归于泥土。”
它和他相互联结，自然而然，他的记忆也是它所能回忆的。经由它的提点，皇甫明的确回忆起了黄素红的死状。他耳边再次响起了那声撕心裂肺的惊呼，自己抱着那团恶臭的淤泥，任由它从自己双手的十指缝隙之间流逝，落在地上和沙尘混在一起。无论他怎么歇斯底里地粘合着，那团原本是黄素红样子的淤泥，终焉还是无法还复成型，平摊在沙地上，粘稠地四处蔓延。
黑体说，还有你的那场反抗，用尽了能力，不是也毫无办法么？最终，你连仇敌的表皮都没有破坏。在许符乙凌厉的攻势在，你就像是被人欺凌的狗。
它又说对了。皇甫明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无能为力。无论是抗争还是反抗，这个世界上要毁灭他最爱的力量，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任何改变。如果一定要说有，也不过是一声声冷笑和嘲弄。
黑体再次紧闭上来，直接握住了他光芒的手臂，另一个指尖在手臂上来回摩挲。这一切就好像是凌辱的前兆。
黑体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在没有神魔的世界，人类与万物根本不需要存在。我们原本就诞生于虚无，必将回到虚无。而回归的虚无的过程，就是我们生来的使命，早在诞生的一刹那间就已经定好的。
皇甫明忽然无力反驳。
女司机说，“其实我们这样跑也没什么意义。原子弹已经爆炸了，从城市逃出来的我们，身上沾染的核辐射也会让我们……”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皇甫明呢喃着，打断她说道，“像是我以前遇到的那个人。”
女司机笑了笑，说道，“灾难发生之前，我还立志成为一名物理学家，研究天体的那种。不过几颗核弹一下，BOOM地一下，一切都玩完了。”说话时，她又勾勾地看了皇甫明几眼，挤出了一丝微笑。但是她没有笑多久，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空中有血滴飞溅了出来，皇甫明闻到了一股铁锈的味道，猛地一颤，从座位上坐了起来。这时，女司机的身体开始软了下去，说话声也有些断断续续起来。
“皇甫明，真的有点……”她干笑着。皇甫明注意到，她的双眼流出了眼泪，是红色的血泪。很快，她的鼻孔、耳朵和双唇之间也流出了鲜血。她的整个脑袋就好像泡在红色的染缸中似地，一下被血所浸润。
“又一个我，即将死去，死于核辐射。”她望着皇甫明，双眼却已经看不到东西，“不要等我，皇甫明，我会在一路上看着你。我的生命还有很多，多到足够陪你到世界的尽头。”
她说话时，放在刹车上的右脚松开了。车子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飞驰地冲去。皇甫明只听到一声巨响，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惊恐地弹射了出来，白色的气囊顿时将她裹住。穿过了气囊与气囊之间，路边栅栏像是一把长矛，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支撑着，像是要说完最后一段话似地，用眼神呶了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