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当皇甫明这么做的时候，整个人竟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他侧倒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起来。而在旋转的景色中，那本被他丢在一旁的书居于中心，仿佛是这一切旋转的轴心。萧瑟的寒风吹来，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皇甫明被冻地发紫的双唇艰难地张合不止。寒风不但让他脸上像是遭千刀刮割一般地疼痛不止，满颊通红，更是撩动着那本无字天书的书页。

他看到一页页被翻过的书页上，写满了工工整整的楷字。这时，皇甫明的呼吸更加困难了，大脑中仅存的意识渐渐地被不断上涨的空白所淹没。

迷迷糊糊之间，布拉达宫的恢宏壮阔，广场上笙旗的迎风摆动，西藏天穹的纯净广阔，统统都消失了。白茫茫的一片迷雾飞快地席卷周遭。亦然，在他的耳中，那些喧嚣着，在广场上沸腾的人声和不断抚过的风声也消失了，只剩下安静地可怕的忙音不断。

“接下来，我们来开始幻家教学第五课。”一个声音响起，黑衣岑思甲从他的身后徐徐走来。

岑思甲为什么会在这里？周围的一切为什么变得炽白一片？……种种异像却依然引不起他的好奇心了。他就那么躺在同样白晃晃的地面上，木然地看着岑思甲微笑着，缓缓抬起右手，那本书仿佛是受到了她的召唤似的，从地面上慢悠悠地升起，飘荡着重回到她摊开的右手掌心上。

“相信你已经找到了法门。”

“法门……”皇甫明默然回应着，在迷糊不清的状态下痴痴地回应到。

“是的，每当你在睡梦或昏迷时，关于幻家术式的研习就开始了。”岑思甲说道，右手一摆，那本在她掌心的无字天书一下散成了无数纸片。这些写有楷书，神秘莫测的书页在舞动着，最后竟然在岑思甲的身后拼合成一幅屏风。

屏风上的那副画，被淡雅的水墨所勾勒出的布达拉宫画面，隐隐约约地藏在迷悟之间。布拉达宫的天穹上，皓洁的云儿似乎也在随风而动，悠然地不断变化。屏风大小瑰丽意境中，皇甫明却似乎要和它们融为一体。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在画中还是画在人中。仿佛是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无数幻影就好像飘动着的笙旗和云朵，环绕着他和岑思甲。他如痴如醉地盯着这些淡淡然的墨迹，心中平淡地竟在那一刹那忘记了自我。

“这就是画中世界。墨笔之间皆子虚，天地万物皆乌有。”[A1]

“真美……”皇甫明支支吾吾地感慨道。

“这是一种幻术。实际上，所谓的真实——只是因为我们从诞生自这个世界起来，就一直看着它。我们的思绪也被它所迷惑，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就是真实。如果这不是真实的，那我们的存在也是虚伪的。”岑思甲笑道，“但是假若说，从一开始，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森罗万象都如画一般虚无缥缈，那么对于我们来说，真实和虚假又如何判断呢？”

“我们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那只是光与影所呈现给我们的图像……”迷离之间，皇甫明低声说道。

“所以，这些东西只可领悟不可言传。皇甫明，这一课很短暂，只能依靠你自己的感悟。”

“我如何才能画出这些，这些如梦境般的真实？”他问道，语气中尽是殷切的期待。

“你先要学会做自己大脑的主人。”

“我本来就是自己大脑的主人……”

“不，你只是你大脑欺骗下的傀儡。你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不过是大脑虚构出来的影像。尔后，这个狡猾的仆人，又在你的思维中为这一切钉上‘真实世界的信息’，让你深信不疑。”岑思甲顿了顿，说道：“皇甫明，世界其实本来就是不真实的。曾经让你所认为的真实，都可以因为的想象而改变。既然世间万物都不是真是的，那么你只需要不断地想象，极尽你的意志力和想象力，扭曲在大脑中的那些虚幻。”

“自欺欺人？”

“自己欺骗自己，总好过让幻象来欺骗你把。”

“我自己的幻想……欺骗了我自己？”

“那是你想要的……”

皇甫明盯着幻象许久。水墨画的空白处并不是绝对的雪白。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漩涡，那些藏在屏风水墨之间的，若有若无的墨点似乎正在逐渐聚合。旋即，万物的象都旋转着扭动起来。

嫣然，那圈漩涡仿佛是银河系的漫天繁星，旋转着蔓延开来，将白茫茫的一切所吞噬。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一切，任由漩涡将他吞噬。

一眨眼，他看到了病床前的护士和民警。那几个人围着他，面露喜色。其中一名穿着黑色警服的当地民警说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又听到一旁上了年纪的护士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高原反应。”说完她小声嘟哝着，“你们这些旅游也正是的，凡事都不计后果的么？高原反应不是病，患病时可是会要命的。”

皇甫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全身都软绵绵的，根本不听他意识的使唤。

那名黑衣服的民警拿着手机，通过显示屏上的手机背景，皇甫明依稀觉得这个手机是他自己的。虽然说屏幕上有手势保护，他也不知道为民警能解锁。他的耳朵嗡嗡地，民警的说话声在他听来就像是病房外呼啸的风声。

“我们给你手机冲了电，然后你的朋友打电话来了。说是在旅行的时候和你走散了，我们告诉她你现在的医院位置，她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一切安好，不需要担心。”

大概是陈弱赢或是陆丽娜吧？皇甫明懒洋洋地想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衣服的民警又说道：“不过下次可要注意一点哦，拉萨虽然治安环境好，不过道路错综复杂，每天的人流量比较大，容易迷失。”

皇甫明嘴里轻轻地应和了一声。

“比较容易迷失。”黑衣民警又重复了一句。继而周围又开始变幻了。那件穿在他身上的黑色警服，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件宽袍大袖，裙摆飘动的黑色汉服！

“你看，我的徒弟，这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岑思甲说道：“你明明还在幻境中，为什么却无比地相信？因为那些就是你所想要看到的，你自以为合理的真实。”

“幻象……”皇甫明嘟囔着，“怎么才能办到这些的？”

“我说过，这些需要你自己领悟。”岑思甲微笑着：“其实这些都比你的那些个代码要容易多了。这种术的成功条件很暧昧，比那些冰冷冷的代码实现人性化多了。”

“难道真的只靠个人想象么？”皇甫明依然不敢相信。

“多动动这里。”岑思甲指着脑袋，鼓舞他道：“你可以的。”

旋即，白色的障壁消失了，一切来地毫无征兆。皇甫明陡然从暧昧不清的状态中惊醒。起身一看，却听到了一股铿锵不止的声音。一圈圈正在快速旋转的铁轮，似乎正以一种飞快的速率叩击在另一块铁板上。

侧眼一看，青藏高原黄褐色的土坡和苍翠的绿林正在飞快地朝着他身后褪去。他发觉自己竟然在一辆行驶在高架桥上的列车上。突然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

无字天书静静地躺在他身前的列车折叠桌上。定神一看，被翻开的书页上，那些文字就像是浮现在书面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地浮在苍黄的纸面上。

[A1]幻家第五课，画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