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姜新波辗转反侧，无法入寐。
飞船运行的低鸣声透过层层的障壁传来，嗡嗡嘶鸣像是从远方传来，在他耳蜗中环绕着。这些声音并不是有规律的，几种低沉的音调互相缠绕，粗粗听去就像是飞船挣扎时的呻吟。他的脑海中响起共鸣，一些只言片语夹杂其中。他似乎听到了朱维时而绝望下的歇斯底里，时而疯狂中的呐喊哀嚎。
他忽然发现朱维的说辞分明是前后矛盾的。兆哀太空行走失踪之后，朱维曾经再三强调兆哀诡异的身份。让所有人相信，兆哀并不是普通的人类。然而，当他杀死了王俊之后，他的说法又马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转而，朱维开始将所有的矛头指向王俊。姜新波越想越不对劲，朝三暮四的说法背后，朱维的目的似乎很明确，他正在为自己反常行为做辩解。
反正他口中身份有问题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死去。而朱维自己则没有任何问题。消失的人根本不会反驳他的说辞。
说道消失，他又想起了朱维“劫持”前的一瞬间，那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幻影”。本不应该存在的兆哀去而复返。然而吊诡的是，就算幻影的出现是因为众人产生了集体幻想的症状。那么幻影丢出的手枪又如何解释？
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混淆着虚空与真实。
也许朱维本身也是一个幻影。正如朱维所说的，精卫号飞船上的人们，并不全是真实存在的。联想起朱维所说的平行时空原理。又有什么证据能表明，朱维是存在于这个时空下，原本真实的他自己呢？
尔后，他的思维走了神，就像是正在漂泊中的精卫号宇宙飞船，开始漫无边际地朝着他所不能控制的方向漂移。他想起了才纠缠着他的梦境，回想起梦境永无止境的飘行，空虚无物的空间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是永生的，然而他又和死去没有什么两样。他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触碰不到……甚至连正在游移联想着的思想，也不过是某种假象。他真实存在，然而他又是无法名数的虚无中的一部分。
他的思想开始迷失，自我抛弃了身躯，灵魂在黑暗中徘徊——最后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去。
由于太阳系边缘只有微光，飞船本身实际上处于一种恒定的光照情况下。这也意味着，在地球之外深空，并没有昼夜交替的变化。地球上的飞船制造者和探索计划的制定者们，早就想到了这个原理。为了防止宇航员本身的生物钟因为不变的光亮而紊乱，他们共同设计了一种模拟光照。在精卫号各个生活舱的内部，安装有一种能够根据地球世界自动调整的照明系统。当地球的黑夜来临，船舱内的照明将会黯淡下去，同时舷窗将会改变颜色，逐渐地遮挡掉舷窗外的星光。同样，当地球上的白昼降临，照明系统便会逐渐调亮，伪造出地球上的晨曦。到太阳系边缘时，姜新波时常被头顶伪造出的晨曦所唤醒。
不过这一次，唤醒他的是一只冰冷的手。他在朦胧之间一度以为那是冰冷的枪口，惊地猛然睁开双眼，这才看到床边的杨鸿雁。后者正以一种的肃穆的眼神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和舷窗外的宇宙黑暗不相上下。
“现在，你就是唯一的船长了。”她平静地说道。然而在姜新波不太细致的观察下，她的小腿却在微微震颤。不知道是不是飞船震动的缘故。
“接下来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杨鸿雁继续说道。不过这句话似乎是对她自己说的。心理专家也有害怕的时刻。
“会死，会死，会死……”
另一个船舱中的这个人不断呢喃着这个词语。当舱门打开的一瞬间，她浑身像是罹受电击一般，缩到了墙角边。当姜新波和杨鸿雁两人继续靠近时，她越发地朝着墙角缩去，恨不得将自己也变成这房间中紧靠着墙角的，数个金属部件中的一个。姜新波还想再上前一步，却被杨鸿雁拦住了。杨鸿雁摇晃着脑袋轻叹一声，转身回到了舱门之外。姜新波不明就里，不过也随着她的脚步离开了房间。旋即，房间再次回归平静。靠在墙角边的这个人宛若逃过一劫，不过依然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在金属床上，犹如霍乱病人似的抽搐不止。
“姜新波，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杨鸿雁说道，“之前我在学心理学原理时，有一个理论是这么说的。实际上真实的世界并不存在。而我们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不过是大脑创造出来一种全息幻象。我们所看到听到感受到的，都是大脑自身加工和创造过的。而我们却错以为那就是真实的世界。
同样对于我们的宇宙来说。有人提出过，或许整个宇宙就是个假象。这一片星空不过是一张全3D的幕布背景。世界的范围只有太阳系大小，一旦我们到达了边缘，便会触碰到边界，来到幕布之前。”
“宇宙是一个封闭体系。按照哥德尔完备理论，封闭体系内的现象和公理都是自洽的，无法被证实亦无法被证伪。这个理论我听说过，算是宇宙学的一种诡辩。”姜新波解释道，疑惑地问道：“但是我们已经到达了太阳系边缘，一切正常。”
“是看似正常。”杨鸿雁说道，“你难道没有好奇，张秀秀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就疯了。”
“按照你过去的说法，一定是压力的问题吧。”姜新波若有所思地说道，“朱维劫持了精卫号，每个人的压力巨大，崩溃也在情理之中。”
“的确和朱维有关，但和劫持没有关系。”杨鸿雁说话时，头低了下去：“实际上，我不是称职的心理医生。现在，我所能做也只有进行催眠，了解事情的缘由。直到催眠成功时，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直到我听到了张秀秀潜意识的口述。”
“精神崩溃的人也能进行催眠？”
杨鸿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我发现似乎精神不正常的人应该是我自己。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听到的，那时张秀秀目击到的还是我的幻听？在太阳边缘的太空中，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吗？联想到之前兆哀的太空行走，在无氧和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存活了4个小时……这完全是违反生物学原理的。甚至连物理学原理也违反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后者看出了他眼神中的焦急，坦白道：“张秀秀看到了朱维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