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午，克洛尔和琴离开了山谷。走时，他们将徐慧梅放在驾驶座后座上，温和地寄上安全带。SUV开出山谷时，晴朗的天空忽然昏暗，厚重的乌云陈在车窗上方的天空中，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们，一直沿着山谷往西，穿过附近的克莱因小镇，飞快地掠过希伯来山下的量子对撞机。最后，他们来到了不莱梅，距离山谷100多公里的地方。到达不莱梅足球场时，人们开始聚集在足球场外围，不时响起了彩带与喇叭声。

他们下了车，克洛尔报上婴儿，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像是前去送葬一般，顺着人流走入足球场。这是一场不莱梅与拜仁慕尼黑的比赛。对于本地的球迷来说，这场比赛至关重要，将决定着不莱梅的最终评级。换言之，这也是一场不莱梅输不起的比赛，一次无论对手是谁的最终决战。

琴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从山谷到这里漫长的旅途期间，内心的忧愁消去了大半。当她和丈夫在看台上落座时，她才陡然产生疑问，一向对足球不感兴趣的丈夫为什么会带着自己来这里，他又是什么时候买的足球票。

一旁的丈夫已经抱着女儿，轻轻地摇曳起来。在这人声鼎沸的足球场中，她竟然能安静恬然地入睡。就算是开场的哨声响起，也没有唤醒他。

“我的未来又会是怎么样的？”她扯着克洛尔的衣角，对着他的耳朵说道。

“就像这场比赛。”克洛尔指着场地中正在飞奔的红色与绿色的身影说道，“我们就是绿色的那一方，不莱梅，最后的决赛。”

从开场发球起，一股失败而颓废的阴影就笼罩在绿色球员这一边。无论是后卫还是中分，他们拼尽全力地奔跑、传球、抢断。然而红色队伍却好像拥有者远胜于他们的实力，自始至终都将节奏牢牢地掌控在他们这一边。绿色方被压制在自己的半场中，防线一次又一次地被突破，大门一次又一次地面临着险境。

“命运自始至终都在压制着我们，我们却无能为力。”琴隐约看出了球场上的形势，呢喃着说道。正如她从开始到现在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就像是绿色一方自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打出过自己的半场。

“这不是结局，继续看。”

压抑的被动防守在第40分钟终于抵抗不住。拜仁慕尼黑的三个前锋齐头并进，宛若三把尖刀，飞快地撕裂了绿色队伍的防线。皮球从后场被一路精准地弹射传递。一直到离大门最近的那名前锋脚下时，他一个假动作，晃过了门将，旋即戏虐版地将球传到从另一侧赶来的队友脚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好像在一瞬间结束了，当皮球在球网中旋转着，最终停下来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欢呼声响起了，来自红色的命运高傲地举起食指，朝着整个体育场炫耀着。又有更多的红色的影子飞快地跑来，将破门得分的功臣高高抬起，像是炫耀着军队的约柜一般，沿着场外的界线绕了半圈。

而绿色一方，纷纷垂下了被汗水所浸润的头颅，不敢抬头仰望天空。所有绿色球员的步伐都慢了下来，绿色草坪裹住了他们的双脚，让他们再也不能高抬起双腿在场上奔跑。

命运破门了，用得分居高临下地嘲笑着命运的抗争者。琴忽然想转身离去，这场球赛与其说是不莱梅的无力回天的挣扎，倒不如说诠释了自己过去的失败。

“这也不是结局，还有时间。”克洛尔边说着，指了指足球场上方漂浮着的硕大计时器。

到了下半场，绿色队伍越发一蹶不振。他们的双脚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追赶不上红色身影轻盈的脚步。如果不是红色方拉长了战线，他们千疮百孔的防线根本抵挡不住红色的滚滚攻势。比赛到了这里，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压制。

其实克洛尔说的没有错，上半场的进球当然不是结局。琴发现自己的过去比绿色不莱梅还要惨。命运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她看似预知一切的防守中得分。成千上万次的轮回中，她一次都没有赢过。就算知道了未来，就算经历过并试图改变又能如何呢？命运的变招堪比红色球队千奇百怪的进攻路线。而她则像是疲惫而无奈的绿色方一样，除了被动接受，什么也干不了。

“我不想看了，没意思。”她嘟囔着，“为什么要让我看这场比赛。是啊，我从来有没有成功过。无论我怎么做，世界都是毁灭的。这是绿色的主场，绿色的地方，而命运却如入无人之境，尽情地用——莫名其妙的力量，诡异乖张的变化——尽情地羞辱，嘲笑我！”

她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正当她转身的一瞬间，全场却发出了欢呼。她错以为是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然而那些笑声却不是这样的。整个体育场都沸腾了，高喊起的声音一开始是凌乱的，到了最后高度地一致，一遍又一遍喊着：不莱梅，绝地反击！不莱梅，绝地反击！

她抬头一看，计时板上的比分变成了1-1.就在她分心的一刹那，比赛似乎被扭转了。

她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绿色方场上有11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就在被动防御的过程中，两名绿色球员反向跑向了红色方近乎空空如也的半场。也是在这一瞬间，绿色方防线控住了皮球，后卫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脚上。皮球飞向天空，又重重地落下，一直弹跳着滚到了两名球员中的一名的脚下。

红色的命运开始追赶，拿球的队员狂奔。几步之下，他来到了禁区，忽地飞起一脚……红色方的守门员甚至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发现皮球已经在自家的球网中旋转了。

琴像是塑像般愣在了原地。这时比赛已经进行到第81分钟，看似不可能的奇迹竟然出现了。这个结果她发愣了将近两分钟也不敢相信。

这场比赛预示着她的过去与将来。她当然不敢相信，自己能和命运——也就是历史保护机制打成平手。她坐回到位置上，又小声说道，“最多只能打成平手吧。”

“还有10分钟。”克洛尔盯着球场，却坚定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只要轮回还存在，就有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