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积蓄，直到那缀着乌黑睫毛的眼帘再也承受不住。滑落而下的液滴中倒印出交相辉映的灯光。一切都仿佛浓缩在这液体中，一张张真挚的笑靥、一簇簇在祝福灯光中交错的影子、一抹抹闪动的相机强光。声音响起来了，又很快衰弱下去。无数双饱含着期盼的眼神望向挂着泪珠的这张脸。远处的影子藏在灌木丛的摇曳之中，近处的人们却背对着这些影子，高举起盛满了香槟的酒杯为他与她祝福。
眼泪最终来到了面颊的尽头，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最终摔落在地，混在石砖与尘土之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哭泣着，却不是因为这场持续了数年的爱情长跑而感动。这一瞬间，不同于过去无数个相同的婚礼瞬间，她忽然想到了。这场仪式曾经也刻骨铭心地发生在她与最爱的人身上。
离她最近的人撩开白色头纱，一双同样通红的双眼与他四目相对。穿过白色婚纱与黑色礼服之间的那只手，上面也放着一个“眼泪”。凝结成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钻石镶嵌在铂金的指环之中，永远地绽放着光辉。
“交换钻戒吧。”牧师朗声说道，人们发出一声高呼，像是庆祝着胜利似地。他小心地捧着“眼泪”，将白金指环套入她的指关节。尔后，他被结婚妆容所装点的光洁面庞凑了上来，像是要吻她，却终焉停在了她的耳边。
“琴，其实你是不爱我的吧。”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下意识地，琴轻微点了点头。这一举动被大多数人捕捉到了。又是一声更加高昂的呼声响起，连带着点燃了山腰上的礼花。一时间，天空百花齐放，璀璨夺目。
他对她说，“对于任何物理学家来说，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世界的真理。但是我是一个特例。在我心里的位置，最重要的也是最优先的，永远都是你。没有什么能改变我的想法，也包括你不爱我这件事。”
琴更希望这句话是皇甫明说的。当然，之后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10年，但是时间足够他来爱她。时间也不足以改变她的想法——毕竟在之前千万个轮回中，她也没有改变过自己这一想法。思念和爱上皇甫明，和永生相伴，已经成为了灵魂的一部分。
现实，这一轮回的生活开始与回忆中幸福的瞬间重合。然而又有不同的是，她开始用心地迎合着克洛尔的爱。虽然不爱他，但是他的身上有一种琴难以言语的感觉。如果这一生万世中没有遇上皇甫明，大概她会真的爱上他。
毕竟从真实的时间线上来说，他是她曾经的父亲。当她还是徐慧梅时，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父母还在的话，自己会用怎么样的一个人生，来好好回馈他们对于的爱。现在这个幻想能够实现一半，她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去伤害他。
她也从来没有和克洛尔说起过那些故事。其实真的要说起来，他一定会相信的。微观物理学的领域，到了克洛尔这个级别的高度时，已经成为了一种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哲学。在他的研究领域中，已经大量涉及类似多重平行宇宙以及奇异粒子的事。
有一些就放在书桌上。这张桌子位于他们就寝卧室的东北角，毗邻着卧室的窗户。桌子由楠木所制，日光强烈时还会隐约散发出一阵类似茉莉花的芬芳味道。这张桌子原本很轻，直到它的所有抽屉中都放慢了被订起的文件，它便重地像是地板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当抽屉里放满了文件时，克洛尔便会将其中的一部分取出。他会花上几天几夜地再次详看这些文件，将几十页纸的公式浓缩成一夜，尔后郑重地放在第一个抽屉里。整个过程循环往复，抽屉中的纸张厚了又薄，薄了又厚。
克洛尔几乎空暇下来，都会做这件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窗外的日光与月光交替循环。他被斜拉在地上的影子在交替中缓缓地游移，像是幽灵在地上留下了来回踱步的脚印。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一直到桌子的四脚已经在红木制的地板上留下了四处凹陷下去的岁月痕迹。他还是没有写完。
为什么不用电子设备储存？
他笑着说，“这或许是一个无限长，无限迭代，无限推导的公式。但这肯定不会是一个循环。我将对你的爱与写公式的过程联结起来。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爱我，正如公式永远都不会写完。但是至少，公式还是要推导下去的。”
她深有所感。初看去无限长的爱与无限长的公式，就像是她的意识跃迁一样，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他还没有推导出结果，或许永远都不会。也正如她已经下定了注意，永远都不会告诉自己的父亲：我既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女儿。我已经知道了我们死在何时何地，我们现在不过是等待死亡。即将杀死我们的人，也是我自己。
那么公式中又写着什么呢？她其实是能看懂的，不过克洛尔却主动告诉了她。这是唯一一个，他与她不需要倾注感情的付出与收获的话题。倾听是她对于克洛尔致以歉意的温柔之一，也是为数稀少的，她能够回报克洛尔的举动了。
这个公式能解释时间与质量的问题，又或许不能。克洛尔说道，希格斯玻色子场赋予了万物以质量。也因为质量，万物才能产生万有引力。然而，万有引力又是不受时间和空间束缚的。无论时间朝着正向前进，还是反向溯回，万有引力始终都指向着一个方向，那就是质量存在的方向。这也揭示着一个我们会忽视的现象：时间能摧毁一切，却摧毁不了质量本身。质量是恒定存在的。换言之，质量能够超越时空。
等等，她忽然打断道，黑洞的事件世界不但不受时间影响，反而能够影响时间。引力对于时间的干扰……她说着说着，忽然自言自语起来，难道是质量影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