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行动了。并不是走向生命的尽头,而是走向山下。为了赶上那消失的身影,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山顶平台的尽头,一手掠着露水尚未蒸发的栏杆,一路像是飞一样地跑下台阶。下山时,她的眼前忽然浮现起皇甫明的影子。好像只要他走到了山下,自己将再也不会遇到他。
两侧的灌木与草莽沙沙作响,天气晴朗,无风无云。她知道那沙沙作响的背后,是窥探者正努力而又小心地追赶她下山的脚步。同时,窥探者也尽力不让自己被发现,与她保持着20-30米的安全距离。、
来到山腰时,沙沙声更加频繁了。风依然没有吹拂,在走下山的一个个瞬间,她看到了在灌木与草丛之间闪过的迷彩花纹,伴随着令她有些发笑的窸窣细雨。这期间,有手枪的上膛声轻微地响起,拌合在树丛摇曳的响声中。并不是所有的窥探者都如徐魅影那般老练成熟,她们的轮回还未到达一定的次数,暗杀与跟随的技巧在她看来相当拙略。
但是她终焉还是没有揭穿她们笨拙的伪装。她也明白,为什么在过去的此时此刻,琴从未察觉到她们的存在。正如她现在的选择一样,已经决定扮演好自己角色的琴就像是舞台上的表演者,尽情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不去理会那些在舞台黑暗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观众。
尔后,在下山的途中——透过呈之字形排列的下山台阶,她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不住地在山腰的看台上来回徘徊,自言自语地比划着手势。无论是从真正的琴还是她来看,这个男人都有些可爱。他正在蓄意制造着巧妙的邂逅,却在等待的期间不断地练习。这样,好让邂逅看起来更加自然些。
这让她想起了皇甫明。他比那个男人还要不善于面对女性。如果那个男人——日后将会变成徐魅影父亲的人——换成皇甫明的话,那么他甚至都不会来到这里。而是坐在机房中,不在乎孤单,不在乎无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敲击着键盘。男人真是一种让她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的物种。
她决定开一个玩笑,用突袭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当然,仔细想想,这种方式也不是由她的自由意志所决定的。邂逅的剧本其实早就被命运写好了,无论男人怎么准备怎么演出,都将千百次地像现在这个瞬间重复。显然,男人本身是不会知晓的。他知道命运运作的原理,却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研究的规律将会复现在自己身上。所以归根结底,自由意志在某些时候只是一种假象。往往是现实的变化在先,尔后才会出现意志的选择——与其说是选择,倒更不如说是反馈,一种伪装成自我选择的意识反馈。
她蹑手蹑脚地从男人的后背靠了上去。站在他的身后,没有打断他的即兴表演。直到男人无意间一回头,她才微笑地说出了记忆中的台词。
“你也是物理学家吗?”她微笑着指着山下的管道。
这一瞬间,男人下意识地愣住了。因为按照男人原本设定好的剧本来说,首先开口的将是他。他会说一句自己精心准备的,意味深长的话语,在不经意的碰面间引起对方的注意。这句“我以为只有我看着她,而她却不会看着我。”的台词却最终夭折了。琴顽皮地跳过了这一过程。
就像是握住了命运的主动权一样。她忽然有些欣喜地想到。
“是的,和你一样,被困在探索上帝真理的机器中的两只蚂蚁。”男人总算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又如命运的剧本所表现的那样,他们放声大笑。在这一瞬间,彼此暗生情愫。
后来的故事,正如琴遥远记忆中所窥探的场景那样,除了一些细小的变化,整体的发展大同小异。以山腰为约定,男人开始频繁地与琴约定。约定期间,两人说的谈论的着的,全是物理学的范畴。在凡人看来,这段感情中的甜言蜜语堪称天书,只有两个人相互之间才能明白。
男人和琴说起微观世界发生的奇闻。一些颠覆了常人世界观的物理规律,已经变成了连哲学无法解释的怪异运作原理。像是构成万物,包括我们身体的微小粒子,实际上无时无刻地不再发生着跃迁。有些粒子在概率波的作用下,上一瞬间或许曾经在宇宙的尽头出现过,尔后又回到了物体本身所在的位置。又比如,那些被研究的微小粒子,其本源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颗粒状物体。它们都是由一根细微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弦蜷曲着组成。并且,这根弦只有一根,在空间中震动,形成了我们现在这个多彩纷呈的宇宙。
琴则和男人说起相反的东西。男人的研究是纳米级的,有些已经微小到连光波都无法照射。而琴观察的事物则是光年级甚至秒差距级别的。恢宏到连光从这一头走道那一头都需要数百万年的东西,在她的观察下也不过是太空彼方的一个小点。这样的小点在宇宙中数量浩瀚,但并不是无限多个的。事实上,整个宇宙并不存在无限。那些被冠以无限之名的,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有极限。只不过这个极限在常人看来,大到几乎和和他们概念中的无限等同罢了。
渺小和恢宏碰撞之中,两人的内心也越靠越近。这是琴能预料地到的。她没有理由不爱上他。对于琴来说,每每思及此处,总会产生一种很异样的感情。其实她原本可以拒绝这个男人,这个名为克洛尔的男人更进一步的请求。毕竟,克洛尔是她的父亲。然而,她也不得不接受,已经确定的命运中,她的未来将会幸福,一个有着10年期限的幸福。
她还是有些挂念皇甫明。尽管克洛尔带给她的幸福,就像是她研究下的星空宇宙,包裹着她,包裹着整个地球。可是感觉上还是有所差别。
这大概也是一生爱过许多人,又被许多人所爱过的苦恼吧。她的心其实一直在一个人身上,身躯却和许多人相爱,受迫于命运,受迫于过去、现在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