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或者说看不下去，干脆放开了双手，像是发泄般地，用最洪亮的声音高喝道。

“是的！我陷在了循环里！”魅影说道，“时间循环！我们从未遇到过的诡异情况。”说话时，她富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像是钟鸣般的响声，“该死的，时间循环出现了！命运惩罚了我，岚本来可以用2秒不到的时间，终结我的生命。

“然而，意识跃迁却没有发生。”尘毫不客气地插话说道，“像霍金之死那样的新平行宇宙的分支也没有发生。每当你被岚杀死，意识反而回到了你自身的身上，回到了几秒钟之前。换言之，你被困在了从等待到死亡的几秒钟之内。要跳出循环的办法很简单，除非……”

“除非战胜岚。”魅影怒骂道，“真是莫大的讽刺，这一次命运竟直接用这野蛮的方法，逼迫我来选择。自由的未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要么忍受循环，要么按照既定的剧本演下去。”

“至少这样，既定的历史不会因为你强大的自由意识而区域混乱。”尘忽然说道，“换一个角度来说，这未免不见得是坏事。”

“我不需要那个角度。不要安慰我，不要引导我，再也不要了，师父！”

“这是一种新的意义。历史保护机制开始忌惮你的存在，你的自由意志已经强大到它不得不采用一种新的方法来约束你。”

“我没有办法了！”

“所以你打算跑过来杀死我。”尘敏锐地捕捉到她正在伸向腰间的右手。就在黑衣所盖着的后腰上，别着一把洛洛克手枪。尘还记得那是在魅影11岁时，自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没有谁比尘更了解魅影。

她飞快地拔出了手枪，顶在了尘的脑门上。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应该存在魅影。”魅影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我无法决定他人的选择，至少我可以结束自己的。没有你，就没有魅影，没有魅影就没有徐慧梅之后的故事了！”

顷刻间，黑色的枪管碎裂了。来自更远处的枪声又过了将近数秒钟，才姗姗来迟地传到了两人的耳中。破裂的零件划破了魅影的虎口。

她捂着自己的右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伤口和散乱在地上的弹簧与黑色碎片。殷虹的血滴不断从伤口中涌出。她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接连的枪声再次传来，数枚看不见的子弹在空中疾飞，嵌入她的四肢百骸中。

魅影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远处狙击枪镜下的标靶。就像是十几年前，当她还是孩童时，眼中那标靶正中心的红星。

“我不是有心的，魅影。”尘缓缓地拔出了自己的匕首。那绣有花纹的刀身，在满身伤痕的她看来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师父一直携带的信物，在师父的故事中，沾染了来自数以百计人的鲜血。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鲜血中也包括自己的。

“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你也会这么做的。”尘高高举起了手臂，盯着魅影的眼中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芒，“杀死偏离了轨道的影，这就是尘应该做的事。”

“命运的卑微奴仆，历史进程下的可怜傀儡……”魅影最后吐字道。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只看到师父的手臂重重地落下，刀尖反射着余光残阳。

这一天的白昼快结束的时候，尘终于收拾干净了地上的血迹。尔后，她在天台旁的一座花坛下抽出了数十个裹尸袋中的一个。她很小心地把她的尸体收敛到裹尸袋中。夜晚降临，又有人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天台上，默然地将有些沉重的裹尸袋抬下了楼，丢到了大厦下停泊的一辆货车中。

尘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们要把尸体送到这座城镇外的一处冷藏工厂的中。在开车的司机是个话唠，是未来无数意识寄生的个体中的一个。不过在现在，尘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的经历。

不远不近的一路上，司机的话匣子打开了。他开始和尘说起那个故事，那本就像是为尘的一生所量身定做的小说——尘开始怀疑，这个故事作者也是另一个自己。

有一个铁匠，一生都在制造一把传说中能够穿梭时间的长剑。就在这把剑铸造完成的那个晚上，铁匠的徒弟偷偷取下了剑，杀死了正在睡梦中的师父。然而徒弟不知道的是，这把长剑拥有能够保护铸剑者命运的能力。当铁剑被自己的徒弟用自己铸造的时间长剑杀死的一刹那，他便回到了铸剑完成的真真时刻——自己死亡前的2个小时。

后来，师父识破了徒弟的阴谋。在剑的剑柄上抹上了毒药。徒弟不明就里，第二次（或者说对于徒弟来说，这也是第一次）从剑炉中取下了长剑。在那一刻，师父的毒药发作，徒弟毒发身亡。

师父开始后悔，试图用时间长剑自刎，再次回到过去，用一种温和的办法阻止徒弟。然而这一次，师父也死了。毒药不但毒死了徒弟，也让长剑的魔力消失……

“第一次下手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么深远。”司机最后缓缓地说道，“那家伙太可怕，可怕地完全不像是我自己。但是一想想她那番疯狂的话语，我就止不住地害怕。我没有想到我们的过去竟然会如此地入魔。”

“你还记得她说过什么吧？”

“她说‘师父，我好像能杀死任何人了。不论是总统、军阀、皇帝亦或是富豪，我都掌控他们的生杀大权，原来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魔。我竟然教出了个这么样的徒弟……”

“其实不是你教的，而是命运中本应如此。”尘就着他的话茬说道，“我们都知道有那么几次轮回，我们把世界看作幻影，把人类堪称幻影中闪动的假象。我们曾经觉得，随心所欲地控制这样的世界理所当然。”

“但那不是命运要我们做的，不是吗？”

司机踩下了刹车。两个人下车，打开车厢的闸门，一前一后地在黑夜的雾霭中抬出了尸体。走入刺骨寒冷的冰库中，尘和司机又把裹尸袋规规矩矩地放在某个位置。

就在那个位置的前后左右，数以百计相同的个裹尸袋和袋中的尸体正整齐划一地摆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尸臭。

“我们也是铸造时间长剑的铁匠。”司机笑道，“只不过不同的是，时间长剑在我们的脑子里。我们出现在过去的各个时间节点上，超脱了时间，却阻止不了自我的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