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如梦,虚无若妄。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回溯到那个歌声荡漾的夏天之前。在初见发生之前走入轮回道酒吧。正是在那个被酒精和香烟所弥漫的人生前半段,她看到她终日醉生梦死,烂醉如泥。她在她的眼中丑陋不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尔后,她又多次地在她迷醉之间,利用手边可以用到的一切工具,将她的人生彻底终结于初遇之前。
旋即,她又像是猎物般地等待。像是个阴谋家一般,创造出各种机会,能够让她的人生与皇甫明产生交集。每一次相见的时间与地点都是不一样的,但是皇甫明的出现总是充满了诗意。那些平凡的瞬间在她的记忆中被赋予不一样的颜色。有时,他会带着一种程序员所特有的痴呆表情,夹着手提电脑,脚上穿着拖鞋出现。有时,他又会情不自禁地微笑着。数十次不同的邂逅中,带给她的感觉千姿百态。
尔后,在如同闪电般的爱情攻势下。他们总能顺利地走在一起,一起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代中欢笑、争吵、哭泣……她和他几乎走过了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当然,对于皇甫明来说,美好的旅行只有一次,对于她来说却是不一样的。她越发地沉醉在热恋的美好中,期望着,这样美好的日子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当然,永恒的美好中,总会存在间断。就像是正在播放着的黑胶唱片走道尽头。歌声结束之后,聆听音乐的人总要将磁头拿起,再次放到歌曲伊始的地方……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着画面,在时间尽头到来的那天,她将放下所有的生活琐事。就像是那年夏天仰望星空时那样,寻找一块草坪,伴在他的身边,抱着他,凝视苍穹,直到时间尽头的黑暗出现为止。然而,冥冥之中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像是嘲笑般地将她所有美好和浪漫的想法击碎。
但是,皇甫明总会死在2029年7月4日,正是徐慧梅的时间旅行初次实验成功、普林斯顿发生骇人听闻的枪击案时,也是霍金死于恐怖袭击之后的8年之后。对此,她总是无能为力,无论多少次都是如此。有多少次,她赶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大声呼喊着,像是疯子一样地,想方设法地保护着他的安全。然而骚乱发生时,全世界都好像与她作对似地,极尽可能地用意外来谋杀他。更夸张的那一次,她杀光了附近区域的军人,偷来了军方用于镇压骚乱的装甲车,尔后将他塞到里面,用十多条尼龙绳绑住她。
结果皇甫明还是死了。那个无端出现湛蓝色球体,像是幽冥般地穿过了装甲车的航天陶瓷装甲,在车厢内部游移,最后又附在了他的身上,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中将他焚为灰烬。吊诡的是,同时身处车厢内,她却毫发无损。这枚球形闪电就像是上帝从虚空中发射而来的导弹,只将他的生命带走。
美好的轮回,比她想象地更短。与这样怪异的命运抗争许久之后,她便不在意轮回的终点到底是2036年还是2029年了。她一次次地醒来,一次次地谋杀,一次次地邂逅,乐此不疲。
直到第54次还是55次美好,总之她已经记不清详细次数了。皇甫明火葬后的那天晚上,她为自己开了一个告别狂欢。先是吃了一顿大餐,将记忆中皇甫明所烧过的菜肴,能记多少就烧多少地重现出来。暴饮暴食之后,她又打开了音响,歇斯底里地就着歌单歌唱。她开始疯狂地破坏,将房间中能够砸烂的东西全都一一破坏掉。她在毁灭与回忆中一直疯到凌晨。最后,她抓起左轮枪,指着自己,循环往复地滚动弹巢,又扣下扳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不厌其烦地豪赌,直到赌输了为止……俄罗斯轮盘游戏进行到第十次,她几乎要输了时,一枚从窗外射来的子弹打断了她的手腕。刹那间,她血流如注。那只断手飞出去了老远。她循着自己飞溅又落在地板上的血迹看去,就看到徐魅影正踩着自己的手腕,背着一把自动步枪看着她。
“魅影,你说得对,命运不会阻止我做什么。”她挤出笑容,蠕动着爬向地上的左轮枪,“原来我可以无限次地爱他,和他相伴。”
“你觉得命运真的那么仁慈吗?”徐魅影边说着,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左轮枪。她打开弹舱,在她眼前旋转着弹巢。连续六个弹巢过去了,全都是空的。这与她的记忆格格不入。
“你一直玩的这个游戏根本没有结果。”
她先是错愕了一番,尔后转过身去,在地上翻找着。她想要找出一把刀,能够快速利落地了结此生。
房间中一片空白,散乱在地上的零件和一地的狼藉消失了,只剩下了她和徐魅影,以及徐魅影后背的那把突击步枪。对此,她一点都没有感到奇怪。那疲惫而浑浊的双眼就一直凝在徐魅影的背后,盯着突击步枪的枪管,眼神中充斥着期望与恳求。
“帮帮我。”她低声下气地说道,用眼神呶了呶徐魅影的身后。
“好啊,那我帮帮你!”徐魅影边说着,从背后取过了枪,冰冷地指着她的脑门。这一刻,她阖上双眼,就等到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那些子弹穿过自己的脑门。
徐魅影扣下扳机不放,枪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听起来就像是打字机的键盘声。她睁开眼,发现盯着自己脑门的枪口硝烟淼淼,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这些都是你想象出来的人生。”徐魅影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幻影,怎么可能杀死你?”
“难道我被困在自己的美梦中几十次了?”她说话时,眼前的景色越发模糊起来。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轮廓渐渐透明,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似地。
真实世界中,真实的徐魅影在那具身躯旁轻声说道,“现在,你总算爱够了吧?”尔后,她将氯化物注射到他的静脉内,结束了这具昏迷了将近十多年的植物人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