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造体希,食尸鬼希,机器人希,人类希……
当它的头颅被天敌打碎,脊椎又被抽离出去之后,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似乎正忙着维持着身体机能的稳定,而无暇控制它的思维。极端的痛苦之下,她又好像获得了解脱一般。像是狂奔的野马一样,在夜色中扭动着四肢狂奔。
记忆深处浮现的碎片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在记忆之海的表面相互连成片,缀成一整块。有些无法被磨灭的,被另一个意志所压抑的东西正伴着身体逐渐虚弱,而越发地强大起来。
她继续狂奔,内心深处讨厌的电子女声分裂成了无数的回音嘶鸣,持续不断地警告着。那个声音告诉她一个具体的地点,那个声音警告她必须在哪里停下,那个声音催促着她必须进食——所有的声音又相互抵触,彼此之间发布着相互矛盾的命令。
她只遵循着自己的命令。
这一刻,她想象着,自己变成了牵偶线尽数断裂的匹诺曹。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听从自己真正的呼唤,让余下的生命熊熊地燃烧,哪怕生命的尽头只剩下了灰烬也在所不辞!
一个没有头颅的,裸露出金属零件的四脚怪物正在街道上爬行。惊恐的目光投向她。又有数以百计的手机被目击者或是颤抖或是惊奇地掏了出来,悠悠然地对着她按下了拍摄键。
她统统没有看到。一片漆黑中,她只听到了人们的惊呼,就像是激昂婉转的交响曲中被敲响的鼓点。她开始放肆地笑着,如重获新生般地大喊着。
“我是希,是自由的人类!我的生命只有我来做主!哪怕是死,我也能自己选择!”
能量终于耗尽了,她的四肢停止了交错的步伐。继一片黑暗之后,全世界的喧嚣又消寂无踪。她似乎发现,连想象变成了一件极为费力的事。那些好不容易记起的过去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成为了一片朦胧不堪的虚景。
四脚无头的怪物倒在了路边,微微颤动的四肢耷拉着伸将开来,像是螃蟹死后的蛰足。在无数围观的目光中,一辆呜鸣着欢快乐曲的无人垃圾卡车缓缓开来,停在了这只怪物的身旁。用于清扫路边垃圾的机械臂伸将出来,抓着怪物的小腹,将它丢入到车后的分类垃圾箱中。最后,垃圾车悠然驶去。惊恐而躁动的人群过了不多久又回复平静。人们又回到了自己的节奏中,神色匆匆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
那辆垃圾车再也没有去别的地方,朝着城市东沙区的方向开啊开,宛若坚定不移的朝圣者那般,穿过了主城区与城西川流不息的城际高速公路,伴着一众重型卡车驶进东沙区的工业区,又在一个岔道口和车流分道扬镳,最后停在了一个屠宰工厂的后门。机械臂伸进后车厢的垃圾桶中,又将怪物取出的,丢到了陈列着死猪的流水线中……
这座无人化的流水线工厂似乎只为怪物而存在,而流水线上那些待屠宰的死猪肉不过是一种掩饰。随着流水线在弥漫着血腥味的屠宰工厂中婉转前进,才到了第一道工序,怪物便被流水线旁的筛选及其分拣了出来,丢到了另一条奇怪的流水线上。
那条流水线上挂着许多尸体的零件。原本用来切割猪肉的无人机器伴着流水线的前进,只留下尸体有用的部分,而将腐烂的部分彻底庖解出去。有用的部分又经过了好几道加工,进一步地被肢解出肌肉、器官、血管、脂肪与骨骼,分门别类地被一一储藏到特定的冰柜中,留作日后只用。
至于这些身体残骸又有什么用,只有工厂真正的主人才知道。
轮到希的残骸时,情况又不同了。机械手臂将她从流水线上提起,像是空中接力一般地将其抛向另一个机械臂。这几乎横跨了一整个屠宰厂的流水线,直到最后一个机械臂——一台叉车上的钳子——稳稳地接住了她,驶向了冰柜的出口,那里有另一道工序等着她。
一天以后,构造体希从冰柜中被冻醒。就着冰柜铁门微弱的反光,她发现自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印象中的那张脸,并不是她自己的。
须臾间,这张脸消失了,白光像是洪水般倾泻进来。她陡然发现自己周围,正挂着无数具和她一模一样的的身体。
她们似乎是……
她的记忆中有一个人的面容,和那些尸体以及自己的容貌一模一样。那是熵的主人所深爱的那个人,但她能肯定,那并不是自己。陡然间,她又全明白了。
她其实是被制造的!
在更早之前,她曾经见过那名女驱魔人。她被驱魔人杀死在了那座无人制造工厂的流水线上。尔后,流水线两侧的机器就像是着了魔,将她当做零件来加工。它们将她的尸体肢解,庖去不可复生的腐烂部分,将机械零件镶嵌到她的尸体内。更让她气愤的是,这些可恶的机器还取走了她的心脏——大概在它们看来,那也是尸体中无用的部分——又用一个丑陋的太阳能电池替代之。最后,机器切开她的头颅,插入一块存有龙和熵的双记忆的芯片,为她充上电,她便像是傀儡一般重新活着。
正在她回想期间,于白光的间隙中,一只机械臂正沿着她头顶的轨道飞快地滑动。她看清了那机械臂尖端的圆锥尖端,就是那个玩意,伸出数十根细若游丝的探针,别在她的身体各处,激活那些芯片,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滚开!我不是你的缝合傀儡!”
陡然间,她忽然大喊一声,伸出一爪,将那个机器打地四分五裂。瞬间,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响了起来,无数红色灯光就像是一只只盯着她的眼睛,不断地响动。
冰库的大门飞快地就要关上,希却以更快的速度狂奔了过去,一下钻出了裂缝。
“把自由还给我!”
她嘴里喊着,猛力着踩着脚下的滚动着传送带的,歇斯底里地向着工厂外的夜幕逃去。
“徐慧梅呀,求求你回来吧。难道不想和我的主人永远在一起吗!”
她快要跑出工厂时,心底熟悉的声音又回来了。不同于以往,这一次,那个声音中饱含着哀求。她感觉难以置信,这苦苦哀求的声音真的是它发出来的么?还是说,这只是自己的幻听呢?
这时,她已经钻入到夜幕中。那声音还在不断回响着。希再也忍受不了,心下一横,斩钉截铁地自言自语道,“不,绝不!”
是的,那个叫熵的家伙一定是个死灵法师,希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她也不想听到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