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招起势，就好像黑白棋相劫的珍珑棋局上，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落子。无论对弈者之前如何苦心经营，如何运筹帷幄，最后的落子，只需一着，便决定了之前数百对弈的所有结果。现实事实便是如此残忍。

这个道理，许符乙明白，蒋梦瑶更是洞若观火。

这时，木剑傀儡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貌。伴着傀儡之躯身上的道袍被腐蚀殆尽，他的全身都弥散开来，成为了铁人张傀儡操控下的黑砂。的确，这才是木剑傀儡存在的意义。从头到尾，它不过起到牵制佯攻的作用。而最终，它也不过是另一具傀儡操控下的墨技载体。

黑砂，遮蔽了星空的万象星罗，成为了罩在许符乙头顶的另一片漆黑绝望的夜空。

许符乙忽然了无求生之意，默默地阖上了双眼。

濒死又好像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起来。悠然闭目之间，她的眼帘中忽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缓缓地安坐在她的身旁，如之前的木剑一般轻抚着她的长发。

“为什么呢？”陈嫣非的幻象问她道，“你的复仇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是最后一个人了。为什么又放弃抵抗了呢？”

“师叔，或许当初踏上这条路就是错误。既然是错误的道，又何必走到头呢？”许符乙侧过头去，微笑着说道，“当时的你，不也放弃了抵抗吗？”

陈嫣非的幻象笑了笑，解释道：“我当时要是抵抗，就无法解除你的心结了。一心复仇的人，只能让他杀死复仇对象，才能让他那颗不甘的心安静下来的……”

“是的，师叔。”许符乙打断她说道：“也只有这样，让她杀死我——宿命中的死敌——墨家锯子才能冷静下来。”

“可是你潜意识里又想好好活着。”陈嫣非一语道破的她的内心，“真武门需要你来继承，你师父的无妄之罪也需要你来洗清。这些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需要改变整整一代诸子百家，最后的真相才会尘埃落定。”

“是的，好好活着……”她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道。最后，许符乙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豁然开朗起来，坦然地说道：“算了，我还是死去吧。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吧。至于后面的事，一切随缘，就让天意来定夺吧。师父是无罪，这件事只要有人知道就好了，至于谁去知晓，谁去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事由人定哦，师侄。”陈嫣非的幻想劝说道，“如果只有你一个知道的话，那真相就会真地永远埋没在谎言中。老天可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善良。”

“算了，师叔，就这样吧。”许符乙坚定地说道，“我若不死，仇恨的锁链不消。其实师父说的对，是非功过就让后人评说。就算遗臭万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那又如何呢。有些事，就算没有人知道，天还是知道的。”

“许符乙，你不应弃道而离的。”陈嫣非最后说道。

黑幕与幻想顿时灰飞烟灭，来自蒋梦瑶侧的一声哀嚎将她拉回到现实中。许符乙睁眼一看，却见到那漫天的黑砂消失无踪，铁人张的傀儡莫名其妙地被一分为二，傀儡腔体中的齿轮与发条散落一地。

循着惨叫声找去，许符乙在天台的边缘看到了她……一身血污的蒋梦瑶正死死地抓着边缘处的一段水管。

终于，蒋梦瑶还是败了。其实重复的命运并不是许符乙12岁那年，她和她年幼时的对弈。而是早在1年前，许符乙和她的狭路相逢时的那场遭遇一般。尽管她内心不承认，可是用尽傀儡的她正像是用尽符法和道气的道人一样，已经再无还手之招，更不要说逆转局势。[A1]

更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打败。只知道在黑砂快要吞没许符乙的瞬间，一道莫名的道气不知名的方向袭来，不但将铁人张的傀儡击地粉碎，更穿过了她的小腹，将她从天台上震落。

“快拉住我的手！”许符乙急切地大喊道。

眼看着蒋梦瑶右手所扒的那段墙边水管越来越松，快要从墙壁的边缘完全脱落。

“你到底还是天族后裔，天选之子啊。就算这样都不会死。更滑稽的是，我他妈的连自己是怎么败的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只要一招就将我的墨技尽数破解！” 蒋梦瑶歇斯底里地说道：“他妈的，你告诉我，你到底用了什么邪门招数，怎么办到的！”

她抓住水管的右手越握越紧，以至于到了最后，五指上的指甲都因为她的歇斯底里而断了四片。剩下的那片大拇指指甲，也逐渐裂开。从她那五指间渗出的鲜血更是将这段锈迹斑斑的水管浸润地猩红一片。

“先别说了！快点上来啊！”许符乙边说着，将半截身子探了出去。

“这是怜悯我还是侮辱我！”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堂堂魔族后裔，墨家锯子！竟然还需要你个天族弃徒，道家逆子来救？ 许符乙，我只和你说四个字！”

“你！给！我！滚！”她大喊着，竟松开了右手，一脸疯狂地看着许符乙，朝着下方飞快地坠去。

许符乙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也不明白在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迎着天台顶卷过的狂风呼啸，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这下算是真正迷茫了，想死却又没死成，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如何走下去。

又过了很久，直到四周传来了雷鸣般的引擎声。四道刺眼的探照灯强光斜射下来，照地她睁不开眼。过了很久，她总算适应这些强光。逆着强光看去，她看到了发射探照灯的直升机机身上，印着硕大的以太集团标志。

一个人影又从飞机上踩着软梯飘荡而下，落在天台上，尔后朝着许符乙快步走来。许符乙认出了那人，低声呢喃不止，“朱节师叔，我……”

“许符乙师侄，你应该明白我来这里的目的。”朱节干笑一声，无奈地说道。尔后他又指了指头顶，“他们将你比作是诸子百家的天灾……你杀了太多人。”

“我罪无可恕？”

朱节点了点头，兀自打开了窝在左手的卷轴，就着上面笔走游龙的楷字，照本宣科地念了起来：“罪人许符乙，滥杀无辜，乖张暴戾。于数年期间残杀诸子百家各门各派下门徒百人。虽为天族后裔、道家门徒，其心可诛，其身可灭。今有道家掌门朱节，替天行道，代为正道，清理离经叛道之人……”

简直就像是当年人们对于木剑师父的宣判一样。然而在这一次，许符乙明白，朱节所宣读的并非欲加之罪。

“离经叛道……”许符乙自言自语道，尔后她抬起头，凝视着朱节那双百味陈杂的双眸，像是恳求又像是哀求地说道：“师叔，我还有补救的可能吗？我似乎找到了我的道……”

这时，朱节已然一掌朝着她天灵盖拍去。

凶残无道之人，桀骜不羁之人，离经叛道之人——许符乙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声呜鸣，伴着朱节抬起了手掌，她便如花儿凋零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意识全无。

“许符乙啊，无论何时悟道，都未晚矣。”

他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尔后，他转过身去，朝着直升机上的以太集团众人挥舞起手臂，宛若将帷幕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