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陈嫣非说,永生的道法有两式,下为六甲上为六丁。先授你六甲术,保你四肢百骸不伤不老。记住六甲术的入门口诀,甲子护身,甲戌保形。甲申固命,甲午守魂。甲辰镇灵,甲寅育真。
许符乙默背了下了师父的口诀,之后的数月里,陈嫣非又断断续续地将六甲术中的精要法门告知与她。到了第二年的夏末,她感觉已经小有所成。为了测试自己六甲术的水平,她曾刻意用刀刃在手背上划过,结果刀刃还未离开皮肤,之前划过的伤口竟已在瞬息之间愈合了。
她感慨着六甲法术的神奇,陈嫣非笑着对她说,许符乙你果然是天赋异禀。若是凡夫俗子习练六甲术,最短也要将近50年才能练到这个程度,没想到你在1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全部学会了。
被师父这么一夸,许符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挠着后脑勺,说道,还是师父教的好。师父你说过,就算天赋再好,没有后天的研习和高人的点化,也不过是一块尚未琢磨的璞玉罢了。你是我生命中的最宝贵的人。
生命中最宝贵的人。
师父脸上的笑靥凝固住了,仿佛这句话勾起了她的心思似地。在金盖山烈日骄阳的照射下,就看到师父陈嫣非的影子躲在她的身后,就像是许符乙的小时候那样,认为师父就是自己的世界。
她有些明白了,师父或许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莫名地思念起旧人起来。
师父的肉身凡胎不老不死,象征着永恒凝固。可是师父陈嫣非知道,这世间哪有永恒的事?正如那句话说的,所谓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对于师父来说,许符乙长大了,而那个人也变老了。一少一老的两个变化正提醒着师父,时间正在慢悠悠地以她所不能察觉的节奏流逝着。她又多少有些明白师父的痛苦了,在一切变化的世界中,师父也想随着时间随波逐流。可是永生不死的法术的却让她置身在时间之外,坐看故人在沧桑中离她远去,而她却无可奈何。
师父厢房中的化妆镜下,有一个师父珍藏多年的铁盒。就算师父藏地再好,许符乙终将还是知道了那铁盒中的旧物。那是师父过去的记忆。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师父常常会打开那铁盒,盯着盒中的照片,一张张地睹物思人。正如铁盒表面的锈迹斑斑,铁盒中的一众黑白相片也因为金盖山上的四季变化,而逐渐褪去了颜色,像是师父的记忆一样变得模糊不堪。到了最后,师父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人年轻时的模样。
其实师父又是口是心非的,她说她要放下挂念,任由记忆在时间的荡涤下逐渐消失,并在最后忘了那人。可是她又舍不得这段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过去。只要有那人存在过的回忆,对于师父来说就是珍藏的古董。时光在古董的表面刻下一道道风蚀日晒的痕迹。师父却又总是仔仔细细地来回擦拭着古董,试图用她那永远都不会的生出皱纹的手掌,磨平瓷瓶表面上的伤痕。
金盖山上繁花茂树在凋零和盛放之间又度过了一个轮回。第三年的秋始,当许符乙已经完全驾驭了六甲术时,师父收到了一封远方的来信。才读了信函的第一段,师父便开始惆怅起来。但是她亦没有多说什么,这道来自道家的信函对于道家人来说是死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
旋即,师父陈嫣非把许符乙召来,带着平淡的语气说道,选几个门徒,我们前往真武山上去吧。听到这个消息时,许符乙忽然感觉有些怪异。她心想着,或许是师父最终顿悟了,决定去真武山上寻他,在未来,两人会相伴一起也说不定。虽然对于师父来说,那人的余生或许是短暂的,但是这已经足够了。然而,师父又好像对于这个决定不太高兴。
下达这个命令时,师父依然在笑着,可是却笑地很僵硬。那嘴角两边被勾勒出的酒窝被硬挤出来似地,连红晕都不曾泛起。
前去的真武山的路上,师父开始教授起她永生道术的后半段。那是常人都不可能领悟的六丁术。其法门要义在于丁丑延寿,丁亥拘魂。丁酉制魄,丁未却灾。丁巳度危,丁卯度厄。她细细思量一番,恍然大悟地发现,六丁术的作用层面是关于魂魄的。
师父,我懂了。她手舞足蹈起来,欣喜地说道,六甲术让身骸不死,六丁术则护佑灵魂不灭!是不是这样的,师父?
陈嫣非点了点头,又在小声呢喃着,木剑,但愿你已经练成了六丁术,至少这样……
结果到了真武山,许符乙看到的不是爱人相间,却是一场门派的屠杀。那只有几十平方米的真武庙前道场上,一众来自各个诸子百家的驱魔人轮番朝着那人攻去。而他却像是狂风暴雨中航行的片叶之舟一般,艰难地在五颜六色的法术下挣扎。
她终于看到了那人的真实面貌,却不曾想在这种境遇下与他相遇。许符乙内心莫名地感到不公,就看到那人驱魔人的攻击之下,他很快体力不支,闪躲腾移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她想冲出人群,站在那人身前,用纯阳气诀为他挡下接二连三的符咒、法术与暗器。却不曾想,师父拦住了她,幽幽地说道,算了,这大概就是天命吧。是这天道要木剑死去。
许符乙忽地感觉到了愤怒,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的陈嫣非像是个陌生人,让她无法忍受。
师父,你为什么那么懦弱!那可是你心爱的人啊!
她忽地一巴掌拍向陈嫣非的面颊。
陡然间,那漫长的人生幻象崩塌了。无数吉光片羽消弭成沙,随风而逝。许符乙忽地苏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的真正的师父名叫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