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身有一种生物钟机制,光感细胞根据外界的阳光强弱影响内分泌腺体,调节内分泌的浓度比例。在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双重作用下,昼夜之交,身体在亢奋与昏沉之间交错。然而,当外界的阳光被人造的灯光或是黑暗取代之后,人们便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概念了。特别隔间的设计就在于此,恶毒地让被囚困人察觉不到日期的变换,度日如年,尔后又在漫长的时光中,让被囚困者如年入日,毫无意义地在隔间中终老死去。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特别隔间又为犯人被抹消的时间观念做足了补偿。隔间内的配置不可谓不豪华——相对外面监狱中四人挤作一团的牢间——且不说隔间配备有可以自动清洁的抽水马桶和洗漱用具,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液晶背投电视,单人床是全自动化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自动换掉被褥。隔间的一角上甚至还有一个书桌。如果说用牺牲自由的代价来交换这样被家畜饲养般的生活,许多人甚至梦寐以求。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外人羡慕之下,被关在隔间里的特别囚犯可不这么想。尤其是皇甫明隔间对面的,那个叫胡文岚的女囚犯。
皇甫明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虚弱时,曾经梦到自己就像是《魔兽世界》游戏里的大反派伊利丹一样,被哥哥玛法里奥囚禁了一万年。当隔间中似有似无地血腥味和茫然一片的白光将其唤醒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真的坐牢了。醒来之后,他一度颓废地半坐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颓废地耷拉着脑袋,脑袋里千百次地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就像是艺术家,和我一样。”
他听到有人这样轻声说道,循着声音的方向往防弹玻璃外看去,就在另一侧的隔间,胡文岚正有规律地敲打着玻璃,双唇开开合合。
这一瞬间,他错以为那句话是她说的,一个和他素不相识,但是同样被关在这里的倒霉蛋。很快他意识到,像这样的防弹玻璃是隔音的,就算炸弹在里面爆炸,走廊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更不要说走廊对面的隔间了。
“你是犯了什么事?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个女人又问道。
这下,皇甫明开始惊恐起来了,他不但能听到她的说话,而且说话的方式和林朝妃是一样的,不通过耳道和耳膜,是直接灌进来的。
他不禁趴在防弹玻璃上,手忙脚乱地比划着,不时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耳朵,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对面能和自己说话,但是自己说话对面能听得到么?
“传音入密,你不知道吗?我可是会功夫的,你想说什么直接在脑子里说就好了。”胡文岚笑了笑,又指了指皇甫明的脑袋,“话说你脑子里的东西也是不同寻常,鬼魂?”
皇甫明点了点头。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异像,宛若惊弓之鸟的他立马转过了头。惊恐的目光抓到了这个瞬间——墙壁上的一块只能单向开合的闸门打开了,两个三明治像是被人施舍般地落在了书桌上。
他这才明白,这个隔间的无人化水平不光体现在卫生间和床褥上,连食物都是机器投送的。想到这里,内心不禁感慨起私有化监狱的先进。
回头一看,他忽地恐慌起来,胡文岚也拿到了自己的食物——两块生肉。她抓着生肉往嘴里送的样子,让他无端想起自己以前见过的食尸鬼。
“是人还是魔?”他思量着。不想胡文岚仿佛能听到他内心所想,转头对着她斜斜一笑,嘴角还趟着两段血丝。
“是杀手,全世界排名第二的杀手。”她顿了顿,继续道,“也是一名出色的行为艺术家。”
说完,她抹了抹嘴角边的鲜血,顺手抓过另一块生肉,往自己的嘴里送。这一块肉似乎比第一块的韧性还要大,她的上下颚就像是轧钢的机器一样,咕隆咕隆地不断发出咀嚼的声音。那块橡胶一样的,不知是人造肉还是某种生物的韧带,不断遭受着她嘴中锋利的尖齿的撕咬,尔后又被臼齿像是捣年糕般地不断挤压。皇甫明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反倒真的认为她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食尸鬼。这期间,她因为太过投入,似乎忘了关闭她和皇甫明思维上的某种链接机制,以至于那些口腔中发生的骇人听闻的声音,也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不止。
旋即,嗡地一声耳鸣回荡,林朝妃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大声怒骂道:“这他妈的是折磨!她要逼疯你!”
“是的,被逼疯了。”胡文岚慢条斯理地在他的脑中说道。皇甫明只听到咕咚一声,她似乎将那块还未咬烂的生肉生吞了下去。
只见她走道玻璃边,指着皇甫明的头顶,解释道:“我来给你解释下那个人是怎么死的。看到那个排风扇了么?”皇甫明仔细地瞅了瞅,在房间的正中心位置,果然有一块正方形的凸起,隐约之间还残着一块猩红的痕迹。
只见胡文岚手作刀状,在自己的小腹一横,说道:“我告诉他,如果不出去的话,就等死好了。既然是死,晚死不如早死。你把排风扇的盖子拆下来,就像你之前尝试逃跑时那样做,用指甲拧出四颗螺丝。然后呢,你把排风扇盖子的尖角对准自己的肚脐眼,划开一道口子,手伸进去,把十二指肠拉出来,用牙咬断,打个死结……这事就成了!没想到这还真的成功了……”
胡文岚边说着,冷眼看着皇甫明推着书桌,站在上面,死命拧开了固定在盖子四角的螺丝,尔后双手抓在通风口的边缘,整个人缩了进去。当皇甫明整个人都爬进通风口时,末了,她补充了一句道,“相信我,你马上就会回来的,你以为地狱是有门可以出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