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非常牛，在一厂挤压干主任，有一次我们凑在一起喝酒，他就跟我们说了这么个事。"

"说是在一厂从正门进去到挤压办公室这一条康庄大道上，曾经每天早上都会有一根铝杆，是废铝杆，就这么扔在道边或道中间。"

"可以这么说，每天早上七点二十之前，走这条路的都是挤压车间的领导。大主任、副主任，有时候厂长、院长，保管、会计也会从这里经过。"

"厂部、车间、班组一再强调卫生，每天早上六点半之前，带班长不把车间卫生检查一遍，他都不敢在大主任跟前露面。马军，这话不假吧？别糊弄人，我也是从带班长干起来的。"

马军就瞅着眼前的酒杯，默默地点点头，从嗓子里发出"嗯"的一声。不仔细听还以为他会腹语，声音那么沉闷是从肚子发出来的。

麻名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么问题就来了，姓石的也不是傻子，也是一步一步从底下爬起来的，他就寻思，如果是一天两天也就算了，不可能每一天带班长都忽略这条路吧。"

"以你俩现在的经验应该知道，上一宿夜班，大主任到达车间之前，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首先应该展现给大主任看的。"

"没错，就是卫生。因为人总是先看后听再说。哪怕你一宿大夜撑下来，把计划完成的跟花一样璀璨，可当大主任进车间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作为带班长你还没来得及去汇报你的璀璨，大主任先给你两枪再说——把卫生打扫好了再跟我说话，你瞎呀！"

"那段时间石头就奇怪了，你说他手底下三个带班长得痴到什么样，会在早上不去检查这条最主要的主干道呢？"

"可是他依然每天早上能在这条主干道上看到废弃铝杆，有的时候甚至几天不换样，闹的他都认识这跟废弃铝杆了。"

"你们就想想石头心里的郁闷吧，三个带班长可都是他选的，他眼睛至于瞎成这样吗？不过他终究不是易于之辈。他连续三天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车间，不骑车不走正门，从侧门进去躲起来，终于在第三天早上抓着那个扔铝杆的人了。"

说到这里，麻名停下来，示意沈豪倒酒。

沈豪一时间都没领会，不单是他，就连马军都听出兴趣，也不看面前的酒杯了。

直到麻名吭了一声第二次示意，沈豪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瓶中剩下的酒给大炮添上。

大炮举起杯对两人示意，三人碰杯各自喝了一口。麻名放下酒杯反而不说话了，斜眼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马军就看沈豪。

沈豪撇嘴，心说，靠，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

可他也非常想知道事情的后续，便开口问，"下面呢？"他真怕大炮给他来句，"下面没有了。"那只能说明他真的喝醉了。

所幸麻名这个时候还在巷子中间，顿了顿继续说道，"原来铝杆是车间一个长白班职工扔的，这个家伙是长白班里每天早上最早到车间的。等到他来到车间，运转大夜的带班长早就检查完卫生了，就等着准备迎接大主任检查了，他哪里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么坏，每天专门在主干道上扔废弃铝杆。"

马军终于忍不住了，想要说话，却被麻名挥手打断，说，"别急，听我说。"

"石头当时也非常奇怪，把这家伙逮到办公室私聊，势必要问出始末。"

"最后石头祭出不说实话就开除的宝剑，才把这家伙逼出实话。"

"据这家伙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咱车间这些个负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着麻名又停下来，举起杯。

马军、沈豪两个这时候跟木偶没什么两样，都是目瞪口呆，"看看车间领导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就每天往领导的必经之路上扔根废铝杆，神经病吧？

麻名用酒杯使劲敲打桌子，两人才回过神，连忙一起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沈豪不看麻名看马军，同时嘴里说，"大炮，麻烦你一次说完好伐，你这么吊着我们的胃口，我就怕你的故事没说完，我都醉了！"

麻名横他一眼不跟他一般见识，又开始讲，"这个人的说法是，他把铝杆扔到那儿，不同性格的领导看见后会有不同的表现。他根据对方的表现，揣测领导的性格。"

"有的领导看到后就跟没看到一样，无视而过，但事后会在某个场合提出来，也不发火。当他第二次看到之后，还是不去捡，但对上次提起的带班长会非常冷淡，不过这件事也不重提。第三次看到之后，还是不捡，会找到这个带班长，正视这件事，面对面说这件事，问对方这是几个意思！"

"有的不负责卫生的领导看到之后，有伸手捡起来，有权当没看到的，也有真的没看到的。"

"有的领导看到之后会当场喊人把带班长叫过来，当着自己的面把铝杆捡起来，第二次再看到的话，直接骂一顿，第三次看到就罚款。"

"保管、会计之类的非领导岗位人员一般都会伸手捡起来，回去后有反应给主任的，大部分不吱声。"

"这个人就根据走这条路的负责人在看到铝杆的反应，来推测相关人员的性格，然后在与其产生交集时做出不同的应对。"

麻名的话说完了，单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扇在头顶呜呜的转着，三个人彼此沉默，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

良久，大炮看向马军，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故事讲完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马军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也不回话，又是一阵沉默的看酒杯。

麻名居然也不在意，自己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沈豪注意到，杯里只剩下一口酒了，喝完这一口酒，就是整整一瓶巷子。按照前世沈豪与其无数次对饮的经验来看，这口酒他只要喝下去了，今晚怕是就要散场了，可是——到现在为止，沈豪他都是晕眩状态。

他麻大炮忽然把他们找来喝酒，说些无聊的话，最后只讲了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这...就完了？

是我太笨，还是你俩都有七窍心？

沈豪自然也有不服输的心，他定下心思今晚一定要知道这两个家伙葫芦里到底是不是云南白药。

大约过了五分钟，马军还是没有反应，还在那里看酒杯，麻名忍不住了，干咳一声。

马军似乎被惊醒，抬头看看，眼神迷茫。

沈豪都开始啧舌了，他心说，如果此刻是在挤压办公室，借你俩胆子，你小子也不敢这么晾着大炮吧，你看大炮不把你给撕了。

沈豪他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但大概能猜出麻名正在逼迫马军做什么事，马军不愿意。到底是什么事情，沈豪属实猜不出来。

或许是平日里大炮的淫威太重，马军生生的顶了五分钟，直到麻名二次干咳，马军才不情不愿的用很轻的声音试探，"是...揣摩人心？"

"啪！"一声震天响，麻名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的声音在这单间里直震的人耳膜生疼。沈豪眼睁睁的看着麻名身前只剩一口酒的酒杯被震的离开了桌面随即又落下。

拍完桌子，麻名做出一副似乎非常兴奋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对马军说，"不错，正是揣摩人心，简单说，直接说，其实是揣摩上意。"

"如今无论是官场还是职场，只要到了一定的地位，进入这个大染缸里，你没有学会这个本领，可以说寸步难行。"

"一厂这个人，他揣摩上意的办法很别致，也可以说是很幼稚，说穿了一文不值。但对于一个基层职工来说，只想了解车间这个层面负责人的性格，这种办法似乎足够了。"

"但到了中层甚至高层，这种办法是无效的。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很多，其中有这么一句话，水深流缓人贵语迟。你们在车间这个层面来触摸，根本体会不到，我作为一个车间的大主任能体会到的机会也不多。"

"我跟你俩小子说，亿通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山村建的几个厂子那么简单了，随着亿通集团式发展，职能部门越来越多，制度越来越健全，官场文化逐渐被亿通人所熟悉，并一点一点在改变。"

"越大的的官，越牛的人，他的关系网越深越紧，他与别人说话，语速越慢语量越少。往往你跟他说一句话，至少需要等待他三十秒以上，他才会回应你，有时候甚至更长。"

"这不是在做作，而是环境使然，总是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或者有什么说什么的领导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不是已经被环境淘汰，就是在被淘汰的路上。"

"这种事盖因我的级别太低，也只是常给领导汇报工作，偶有感想，你们让我举例说明，还真说不出什么来。我自己的想法是，或许是他们的关系网相互之间存在竞争，或许是曾经因心直口快吃过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