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丙班接班的人都来了,赵石也从模具室过来,接过张昭手里的操作杆,让他去送机台残余铝锭,能看出来赵石的心情依然不好,看来丙班备用模具不太稳妥。张昭一言不发的送残余铝锭,沈豪也不适合跟着去细究事情原委了,不过这个事一直堵在他心里。
下班之后,乙班所有员工都走了,马军正要回家,沈豪就拦住他,把三号机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他讲了。
想不到马军听了直接苦笑,沈豪看他如此表情,心里就是一突,同时也很兴奋——他从未在马军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似乎班组一切的事情都难不住他,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那现在他忽然有这种表情,是不是说这件事他也解决不了呢,想着就很兴奋——因为他又可以通过这件事学习许多东西了。
果然,接下来马军说出一些现阶段的沈豪根本不能理解的现象。
遇喜光这个人在乙班算是独一号,几乎与他合作过的所有职工都说过——这个人特别奸!
这里所谓的奸并非书上写的那种枭雄般的奸诈,而是指他工作时耍滑头,偏偏这个人的工资往往都很高。
工资方面沈豪倒是了解一点,亿通施行老职工奖励,干的时间越长奖励越高。遇喜光既然建厂时就来了,老职工奖励三百六,每月满勤奖一百,这就凭空多出五百块了,要知道此时的工资才一千左右,是以遇喜光的工资甚至比过半的主机手都高。
马军解释说,正因为遇喜光来的时间太长,他对于亿通的制度车间的纪律非常的了解,非常擅长钻制度、纪律的漏洞,而且这个人非常的谨慎,从不缺工从不做车间不允许做的事情。
听到这里,沈豪完全听不懂了。
从不缺工,且从不做车间规定不允许的事情——这样的职工不正是我们所求的吗?而且,跟马军接触的时间也不短了,他还没听马军如此盛赞一个人,你听听他以上所描叙,接连用了三个"非常"去评价遇喜光,据他所知,乙班还没谁有这待遇呢。
马军从沈豪的表情上分析出来他内心的想法,不由自主的苦笑。
这是沈豪看到他提起遇喜光时,第二次苦笑了。
确实,马军此时心底有些索然,可面对沈豪的问询,他又不能不把这种现象告诉他。在心里组织一下语言,马军直接了当的说,"遇喜光这种人会让带班长又恨又爱。"
"先说恨的,这个人非常的冷血,对公司没有一丝一毫的忠诚,对工作没有一点激情,他只是为挣钱来的,也只为了钱。如果非要较真的话,对,每个人来上班都是为了挣钱,这一点也不假。"
"可是,几乎所有的职工在挣钱的同时,会掺杂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工友之间的情分,比如特殊阶段上面交代的任务务必完成,但没有奖励,所有人的热血都会被调动起来,唯独他不行。"
"再说欣赏的一面,就是他跟他的老婆从来不请假,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能来,而且我就从未见他迟到。"
迟到这种情况整个挤压车间,几乎没有一个人没有出现过——夜班上久了,总有睡反了的时候,有时候定八个闹钟都闹不起来,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偏偏遇喜光就能做到。
马军又说了一件事,"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了,有一年冬天发生雪灾,车间提前有通知,本地职工要提前到厂清雪。"
"就是那一次,因为雪下的实在太大了,本地职工多是离厂路远,车子都不能骑,不单没能准时来扫雪,就连上班时间到了他们都没能赶来。"
"全车间本地职工只有遇喜光两口子来了,而且是准时到的——那一天的雪深到膝盖。"
"两口子是走来了,离家接近二十里呀,膝盖深的雪,两口子相互搀着一步一步走来了。"
沈豪听的瞠目结舌呀,结结巴巴的说,"只为了车间规定的一句——无故不到者罚款处理?"
马军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是,就为这一句,只要车间说到了,他就做到。"
"可以说,他基本上就是纪律完人,车间规定不许抽烟,他就一支不抽,我听他一个村得人说这个人在家是抽烟的。"
听到这里,沈豪完全蒙圈了,真的不能理解,道德完人他听过,纪律完人他真没听过,包括前世。
制度是企业赖以生存的根本,更是管理者进行管理的武器,特别是最底层的管理者,在不能完全领会上面制定某一方面制度的用意时,他只能死板教条。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出现纪律完人,沈豪真的拜服。
可是,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能明白遇喜光这样的职工怎么就让你两次苦笑了?沈豪心里已经急的不行不行了,直接问出这句话。
马军又一次苦笑,但这次他再也不对遇喜光做私人简历论叙了,他说,"遇喜光是我见过的最奇葩的一个职工,他为了涨工资,怂恿职工离职。"
沈豪瞪大眼睛,这句话确实颠覆了他的认知,"怂恿职工离职?他有这么大本事?"
"他有。"
沈豪紧接着就问,"那他成功过吗?"随即他就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我的意思是离职的人多了,就会涨工资?"
在问出这句话之后,沈豪就领悟了,是呀,离职的普通职工多了,车间很有可能会涨工资的,工作环境艰苦,车间又极度缺人,涨工资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这事儿怎么听就怎么邪性呢!
于是他又反过来改口问道,"那他有成功怂恿职工离职的案例吗?有的话,车间涨工资吗?"
马军说,"哪有那么简单,如果有证据表明是他做成的,他的结局不是离职那么简单的——麻名讲话,你如此拆我的台我能让你好了?"
沈豪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呀,你吓坏我了,只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葩。"
马军说道,"没有证据是必然的,他这么谨慎视财如命,怎么会留这么大的漏洞给车间。"
"不过根据咱班所有主机手推测,**不离十,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人还是个多能手,包括主机手这个岗位在内,机台上所有的岗位他全都干过,而且不分大小机,一千三也好八百八也罢,五百五也行,他都会,而且干的都很好。"
沈豪看看手表,下班已经半个小时了,自己也不适合耽搁马军太长的时间。
可是这件事他真的没弄清楚,心里的那份不得劲就别提了。古人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如今是想不通的事情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心身皆不畅。
马军感觉到了沈豪的不通达,心里也是微微的得意,什么样的班长带什么样的兵,能感受到这小子此刻的状态,跟前些日子自己弄不明白他忽然想去两千六是一样的。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赶紧说话,我家里还有事情呢。"马军嘴角喊着笑意说。
沈豪随意的瞥了他一眼,随口说,"亲哥,你容我捋一捋,这不是有点乱,实在是太乱了。"
马军嘿嘿一笑,也不催促,在一旁等着他。
琢磨了足有五分钟沈豪才说道,"那你说,这件事张昭做的对不对?"
马军听了真的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沈豪通盘思考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必然是——这件事到底是谁错了?
因为当初自己第一次接触这件事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当时自己也是从中寻找每一个人可能出现的错处,最后他竟然将源头指向自己。
当然,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没有做到更多。
接下来,马军对沈豪说了一番话,这一段话令沈豪几近崩溃,听完之后下巴脱臼,然后从这一天开始,他就把马军当做了人生航标,灵魂上顶礼膜拜!
首先马军说了一句话,道既不同,路亦南北,辕东辙西,渐行渐远矣!
他说,这句话用在我们这个班组管理是不适用的。
这三个人都在"打工挣钱"这个框架下,我们也是,都是来打工的。
三个人各有各的难处,各自都有对制度的怀疑,可既然都能熬下来,我们就不能一杆子打死,直接往"挤兑他离开乙班"这个方向去。就像民主制度,和光同尘,你不能因为他对你的思路不理解,就搞对立。
不理解,可以引导!共同一个目标,把工作干好把钱拿回家。
每一个人良知的本质都是好的,只不过有的人良知蒙尘不自知,有的人的良知则被欲望、恨等情绪长期的蒙蔽。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帮助他擦拭灰尘,喊"良知"出来,让他心里的那面镜子亮起来,这样他就会有是非判断能力,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以后,自然会选择正确的方向,比如说张昭,如果他有这种判断能力,他不会撂挑子跑厕所。当然,我不是说他有主要责任,我们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能只从他身上找原因。
沈豪就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去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