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纱帘投射进来的阳光放佛被调和成舒适的温度,并不烫人。坐在地毯上的身影移动了下,在纱帘的缝隙中,露出一张苍白透明的容颜,无色的唇瓣似乎蠕动了一下。
一只纤白的手怯怯的从下面伸了出来,想拉拢窗边另一片厚帘,企图彻底将阳光阻隔在外。但手指方才触及厚帘,
阳光照射到肌肤上,那只手又匆匆缩回去。
她害怕阳光的漂白,就如她害怕黑暗的阴森。
好半晌,那微微抖颤的手还是探向日光处。
公寓道路上的梨花开了。洁白的花瓣静静地绽放、随风飘落。花的幽香从窗口飘入,夏实仰起脸往窗口看去。
床头的椅子上放置着一个毛茸茸、手感舒服的巨大泰迪熊毛玩偶。圆圆黑黑的鼻子,胖乎乎的躯干和粗短的腿。
她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把玩偶抱起来。神情柔软地以脸颊蹭蹭玩偶,她抱着它一起来到到窗边。
由窗口投射进来的光影,将她套着宽松罩袍的瘦弱的身子暴露出来。
骨瘦如柴!
夏实呆呆地看着外面许久。
简单的二层小洋楼,房子正好位于两条大道路交叉的地段,长长的大道从两个方向延伸出去,路旁种满梨花树。一到花开时节,远远的望过去就是一片洁净的梨花海。
夏实从二楼下来到了房子前面的花店时,**爱和唐伟烙正在把新送到的盆栽搬进去。
半年前她从精神病院出来后,两人多方打听之后选中了这套地段清静的房子。二楼住人,一楼便改造开了一间花店。
夏夏,你下来了?别勉强,你要多休息。**爱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
夏实安静地低着眼。
哟,夏夏。露着邻家大哥哥笑容的唐伟烙从花盆后探出一张脸。今天感觉怎么样?
夏实静静地朝他看了一眼。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和白骨差不多。
**爱让她过去隔间坐着。
夏实像往常一样慢慢走过去隔间,在窗前的座椅秋千坐下。桌上摆着几本有关花艺的杂志书籍。
绿色的爬藤植物从窗台下面生长,爬满了这个房子前面,绿意盎然。从窗口可以看到道路对面开得烂漫的梨花。
这里的环境清雅幽静。平时花店不算热闹,客人也多是住在附近的熟客了。
天爱,我弄好了,先帮客人送过去。外面传来唐伟烙的声音,一会儿就见他的笑脸从门外伸进来,夏夏,我先去给客人送货了。
夏实静静地回头。唐伟烙招招手,笑脸从门上消失了。
路上小心。外面传来**爱的叮嘱。
一会儿后。
欢迎光临!请您随便看。有客人来了。
给我一支红玫瑰。是个年轻的男音。
没有。来回搬动物品的脚步声。
这里不是摆着玫瑰花吗?
没有红色的玫瑰。
怎么会没有?是卖完了吗?不厌其烦的追问。
我们店不卖红色的花!可以想象**爱那副冷眼瞅人的模样。
不卖红色的花?为什么?
你有完没完!不卖就是不卖,你没看见外面挂的牌子吗?本店不售红色花!
什么?不售红色花。什么怪店。你们就这样做生意的吗?迟早要关门
&! Now!
你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买枝花都没有的店,脾气还翘上天了!
买花泡妞是吧?小子,还红玫瑰!泡妞就只知道红玫瑰吗?什么白玫瑰黄玫瑰紫玫瑰能送死你不成?还一枝!你小子也就这点能耐。起码也给人送一束再跟老娘得瑟!还敢学人泡妞!瞪什么瞪,就你这贱样,看得上你的妞除非那双眼是瞎窟窿
你你你我不跟你这女人说
再不走,大巴掌抽你丫的!
男青年骂骂咧咧地走了。
**爱的笑脸随之出现在门上。
夏夏,别介意。就一毛都未长全的臭小子。
夏实神情淡淡,又重新望向窗外。
**爱挠挠脑袋,静静地退出去。
他们不卖红色的花,是因为夏夏对红色的恐惧就如她对人的恐惧。
这样的生活已经快半年了。幸好,一切都慢慢变得好起来。夏夏的精神和情绪都没有太大波动,渐渐变得平静。
两年前,名门豪族的夏家在一夜之间公司破产,两位男主人一死一伤。
豪门之中隐藏的那些黑暗,媒体也不一定能全数准确披露在公众面前。当年的事,就连**爱他们也不知道真正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夏实的爷爷当年就畏罪身亡;她的叔叔夏彦华重伤监禁在监狱,醒后被起诉因罪获刑。被判处无期徒刑,终身剥夺政治权利;夏家的二小姐夏颖,因故意杀人未遂罪名成立,判刑三年;
至于夏实,她半年前才从精神疗养院出来。正确来说,是强行从医院出来的。
夏实有潜伏性的精神病,在极大的打击之下病发了。有一年多,她几乎是靠输营养液和汤水这类液体维持生命的。
**爱和唐伟烙对她的病是否能治好甚至只是减缓病情都不敢抱大希望。因为她遭受的痛苦和打击到底有多大多深,即便是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惨样也不能够全然体会。
一个纯洁无暇的水晶,碎了,哪里还看得到补好的希望?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渐渐地,**爱奇迹地发现夏实似乎不怎么抵触她的接近。只要没有肢体的直接接触,那么夏实会安静地让她喂她喝水、吃药。
以前,即便在药物的作用下让她睡去才能帮她换洗,她紧紧抱着身体的那副强烈抗拒姿态也可看出对人的排斥到了何等程度。
到半年前的某一天,**爱在喂完夏实吃药收拾桌面时,似乎是幻觉般听到夏实低低地叫了她的名字。
当时**爱屏息,一点都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天、爱非常虚弱的叫唤从夏实微微蠕动的嘴唇传出。
确认是真的后,**爱顿时两眼泪汪汪,颤抖着坐到床边叫:夏夏然后紧紧地抱着她哭了起来。
一年半啊,这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就像个植物人一样失去跳动的生命,突然间听到她的声音,**爱既喜又悲。
夏实的突然变化令医生,**爱和唐伟烙吃惊不已。如果不看她的眼神,她简直就和未病发之前一样,只是个沉默寡言的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
有一天,夏实突然从医院失踪不见。当他们急火如燎地寻找一整个上午时,她又突然回来了。一双脚磨烂了皮,起满水泡,伤痕累累。
一年多,她就开口叫过一次**爱的名字。那时不管他们如何询问,她都没有说一个字。虽然担忧不已,但看到她总算是平安回来,他们也放心不少。
夏实的精神病原不算痊愈,只是不吵不闹而已。她比木偶还要机械几分地渡过每一天。那样的情况本不该离开疗养院的,可是不知为何,她执意如此。
她只说了一句话,她不想呆在医院里。
**爱和唐伟烙很为难,但后来他们最终还是在夏实哀诉的眼神里屈服了。
她太苦了,如果那是她的心愿,那么他们愿意帮她完成。
医生鉴于夏实只愿意**爱一人接触她和半年来的良好状况,在**爱软硬兼磨的说辞下,最终也不得不同意夏实离开疗养院,但要求她必须定期回来做检查。
从疗养院回来的这半年,夏实的情况似乎越来变得越好。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除了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只记得他们两个的名字,其他的都和以前毫无分别。她后来甚至能够独自出门(有时会去墓地拜祭父母)。
为了方便照顾夏实,唐伟烙辞了游乐园的工作,和**爱一起打理这间花店。
白天,**爱在店里看守,唐伟烙就会去给电话下单的客人送货。夏实后来在**爱的教导下,慢慢学会一些简单的活:修剪花枝、插花,给盆栽浇水。
**爱总有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她说不上来是什么。
太静了,真的是太静了。这是夏实给她的感觉。这种静和未病发之前的静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莫名诡异但又找不到违和点的安静。
放佛要渐渐消失?**爱拿不准是不是这种感觉。但夏实的病情明明在变好。连医生都这么说。
花在风中飞舞。夏实从窗口站起来,越过桌椅走出去。
夏夏?正在记录账单的**爱从柜台走出来,看到夏实往店外走去,你要出去外面吗?
夏实望向烂漫盛开的梨花道。**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你想看梨花。
这些天,夏实会站在外面的树下看梨花。这里清净,这个时间段经过的人很少。而且只要出了门口,站在大道上的人也在视线之内,所以**爱还是放心的。
夏实静静地走出去。
和梨花一样洁净的,简洁大方的连衣长裙,外面是长袖小开衫。越发的显得她瘦削的身子苍白无依。
长长的头发随风柔柔地在身后飘舞。夏实立在梨花树下,目光静静地追随着不知要飞向何处的花瓣。
当她张开细小的手掌,就像读懂她的心意那样,花瓣擦过她手掌几次后稍微上扬,然后静静地落在手心上。她久久地凝视着,然**紧拳头,把拳头贴在胸口,微微仰起脸。
她在阳光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