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见,村中有几户人家灯火通明,其余都是屋门紧锁,全无光亮。数个年轻村民手持锄头、铁叉、火把,正与七八个怪物斗在一起。村民们打斗起来全无章法,胡乱挥舞武器以作对抗。那些怪物身形灵活、躲闪迅疾,将村民围成一圈,并不出手伤人。另有两三个怪物刚从几户人家中冲出来,手中皆搂着个哇哇啼哭的婴孩,向村头奔去。
忽听有人喊道:“吴家的娃儿被抢了,快!快!截住这几个畜生!”有一老汉奋力挥舞镐头,想去追赶。可挡在他身前那怪物一把扯住镐头,用力一推,打了他一个趔趄。老汉坐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别让这些畜生跑了!”其余村民想去追赶,却也是力不从心。
紧接着,一户人家中奔出来个村妇,哭喊道:“儿啊!儿啊!” 蓬头赤脚,手无寸铁,便去追赶。
正在此时,群怪突然跳出一个手持铁枪的,对准村妇心窝猛地刺去。苏念远隔十余丈之远,相救不及,情急之下将手中宝剑掷出。
只听当的一声,两把兵刃撞在一起。那怪人虎口巨震,整条胳膊都麻木了,铁枪脱手而出。村妇悍不畏死,兀自扑在那怪人身前,胡乱抓挠,喊着:“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怪人一脚将她踢开,夺路便逃。
玄空见此情状,心中雪亮:“这怪人懂得枪法,也通腿法,一定是个人扮成的。其他那些就难说了。”
苏念急运轻功,数息之间已赶到群怪之前。这时相距不足一丈,月光皎洁,那些怪物的容貌清楚可见。但瞧当先那怪物面色蜡黄,眉目分明,五分像人,三分像鬼,神态颇为狰狞,浑身长满黑毛,又长又密。
苏念兵刃不在手中,一惊之下竟不知出招。本来她也练过如“剑指”之流的法门,可见对面那怪物长相骇人,身上又都是毛发,全无落手之处。
那怪物嗷嗷大叫,扑将过来。苏念连退两步,轻巧躲了过去。群怪之中,又有一身披毛裘的怪人,手持一把狼牙棒,冲上前来,使出一招“断岳擎空”。于此同时,另有三四个怪物舞爪张牙、凶相毕露,也都欺身过来。苏念心下畏惧,身上的功夫三成都使不出,连连退避。
玄空瞧她越打越不成样子,屡屡错过良机,原本三五招就能制敌,却反过来被人追打,不由得暗自心急。当下屈身又拾起个石子,随手掷出。
他此时手劲非同小可,那枚石子悄无声息撞在狼牙棒上。霎时间,传出一股巨力。怪人“啊呀”一声大叫,拿握不住,被狼牙棒锤在胸口,肋前深深塌陷,鲜血狂喷而死。
狼牙棒击死一人,其势仍不止,旋转起来,向左侧横扫而过。砰砰两声,又将两个怪物撞的头破血流,倒地毙命。
苏念虽心思单纯,却并不傻,寻思片刻,已知是有人暗中相助。她的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趁机捡回宝剑,飞身跃起,赶到一怪物身后,挥剑将其砍倒。伸手接过掉落的孩童,递到村妇怀中。
她所用身法唤名“洛神点水”,使将开来,真可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皓月之下,似月娥仙女偏偏起舞。数步之间又追上一怪,长剑挺出,正刺在怪物后心。那怪哼了一声栽倒在地上。她精妙剑法一旦施展出来,杀这些怪物就如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只片刻,已有三四个怪物死在她长剑之下。村民们见有强援相助,登时精神大振,奋力对抗。那些怪物也生惧意,放声叫喊,四处乱逃。
玄空听着怪物“哇哇、呜呜”的叫喊声,心下起疑:“怎么这怪物的声音如此像人?却又不会说话?”趁着旁人没留意,手中镔铁杖点地,由草垛后飞掠而出,迅速拾起一具怪物尸身,又躲了回去。
但见那怪物看上去年岁不大,脸上没有多余的毛发,眉目、五官与人无异,齿白唇红,也无野兽獠牙。玄空心道:“这…这不就是人吗?怎么办成这个样子?”伸手薅住怪物背后的黑毛,用力一扯,哪知连皮带肉撕下来一片,血糊淋剌,不忍直视。原来这一身浓毛是长在身上的。
玄空大吃一惊,蓦然想起:“人是猿猴演变而来,前世就曾听过有毛人、野人之说,都是得了罕见的病症,以至于出现返祖,难道说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毛人’?”想到这里又凝望其他怪人,转念又想:“不对!眼前这怪物足足有十余个,哪可能都是‘毛人’?天下间没有这样的巧合。”心中更感疑惑,将那具尸首放在光亮处细细观察,终于看出些问题来。这怪物身上也有光滑的地方,如脖颈、脚踝、手肘、膝盖、腿根之处。这些位置的皮肤与寻常人相差无几,还生出些淡淡的汗毛。而浓毛与汗毛衔接处都有长长的疤痕。
玄空暗暗心惊,不禁打了个冷战,脑海中浮出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这些怪物原本就是人,只是年幼之时被人剥掉了皮,又黏上一身兽皮,时间一久,这身皮毛就长在了血肉之上,变成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如此推想,那这些怪物或许正是附近村落以前丢失的孩童。究竟是谁干下如此残忍的恶事?当真是丧尽天良,罪无可恕!”玄空不由得义愤填膺,心想等报完了自己的大仇,必要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他从草垛后探出头来,见不远处还有一具尸身。身形一晃,已站在十余丈之外,拽住那尸身又闪身回来。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哪怕是苏念也没注意到,更别说那些村民。
他将尸体放下端看,这一具显然和先前那具大不相同,只见此怪人身穿一身裘皮,双目圆瞪,临死都紧握着一把钢叉。玄空将裘皮脱下,才发现这就是一个人,故意装扮成怪物模样而已。他料想此人多半就是圈养怪物的恶人之一,又见其相貌丑恶,面目狰狞,更感厌恶,抬手将这人打的脑浆迸裂。
那边厢,苏念数招将余下的怪物几乎杀绝,最后一个怪人丢下村童仓惶逃走,也被她追上前去,一剑封喉。
众村民见危局解了,又惊喜又摸不着头脑。那村妇抱着自己的幼子,便向苏念跪拜,口中喊道:“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菩萨下凡搭救我儿性命!”感激涕零,连连扣头。
苏念正自东张西望,想瞧瞧究竟是何方高人暗助自己,忽瞧村妇行此大礼,忙将她扶起,说道:“大姐快起来,我只是个普通女子,学过些剑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份。不必行此大礼,我怎能受的起。”那妇人仍不相信,只以为是菩萨降临。
其余村民见苏念那容貌端丽冠绝、秀美绝伦,不似人间所有,真好像是仙子下凡,月娥降世。又想到,若不是仙女如何能有这般精妙的剑术?与那婀娜多姿、飘逸的身法?这些人世代居于大山脚下,心思纯朴,一想到这些,有人下拜,有人叩首,颇为虔诚笃信。
苏念一时不知如何解释,顿足无措,只得言道:“众位快快请起,众位快快请起!”
此时有一老者走出人群,正是这村庄中的里正(村长)。他的见识比其他人高出不少,走上前一拜,说道:“女侠搭救之恩,我们这些人没齿难忘,请受老朽我一拜。”
苏念道:“老人家不必多礼,烦劳也告诉其他人快快起身。”里正站起身微笑道:“女侠于我们村有莫大的恩德,就如活菩萨一般,受一受大伙的感谢,也没什么不妥的。”
苏念略感为难道:“只是我一个年轻女子,怎能承受的起?”里正点点头,答应一声,又转头对众人道:“今日实在太晚了,大伙也早早散去,免得扰到女菩萨休息,明日再感激也不迟。”里正执掌村务多年,处事公正,更为村中闹鬼之事东奔西走、左右周旋,颇受人尊崇爱戴。这一发言,众人果然都纷纷听话,各自散去。
里正又道:“女侠,天色太晚,不如就在老朽家中暂住一日,等明日在赶路也不迟。”苏念也感觉有些困顿,又想起那些怪物丑恶的长相,天亮之前决计不敢再走山路,便点头答应。她随里正回到家中,在客房睡了一晚。
次日,天一亮村民们就起来收拾怪物的尸身。他们将这些躯体都堆放在一起,又摆上柴火,点起一把大火,看着熊熊火舌吞噬怪物的身躯,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苏念早早醒来,在里正家中吃了一碗粥。里正见她吃的津津有味,微笑道:“慢点吃,锅了还有呢。准够你一个人吃的了。”
苏念想起,来这老人家中只见到他一人,便问道:“老伯,你家中只……”忽又想到,若是里正的妻子早逝,不免令他想起伤心事,话说一半就住口了。
里正向来精明,怎能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叹口气道:“我女儿要是活到现在,比你还要大上十余岁。”
苏念微微吃惊,便即想到昨日那些怪物。又听里正道:“三十年前,我和妻子刚育有一女儿,那时她就一岁多,大眼睛古灵精怪的,甚是可爱!谁知那一年山里忽然就闹了‘黑汉’,把她抢走了。我妻子思虑成疾,第二年也跟着去了。”里正双眼斜视着天际。时隔多年,怀想起生平恨事,仍令他潸然泪下。
苏念更感惊讶,想不到此地“黑汉”的灾祸,竟足足闹了三十年,随口问道:“难道无人能管此事?”
里正道:“我们这村子远在大山中,官府鞭长莫及,况且他们也不敢管。这些年也只有姑娘你,还有九江盟的英雄敢插手此事。唉!三十年了,原本村里有上百户人家,现在也只剩下几十户,再过几年人怕是都死绝了。”
苏念听他语气凄凉,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又说道:“这些年你们可曾进山里查查?怎么能凭空出现这些怪物?”
里正双眼一亮,道:“当年我就是这样想的。于是带上村中二十余个胆大的汉子上了山,不想竟遇见了山贼,死了十多个兄弟。我们剩下的人逃了回来,从此再也不敢向山里走了。”里正说到此处,眉头蹙起,又道:“说来也怪,那山贼好像和‘黑汉’是一伙的。这些年黑汉下山捉人,总有一个两个山贼也混在其中。起初我们也不知道,直到偶然打杀了几个,才发现这里面的秘密。”
苏念猛地想起,昨日交战之时,有两三个手持钢叉棍棒的,混在群怪当中,虽装成野兽的模样,但从其奔走动作也能瞧出分别,想必那些应该就是山贼。她越想越觉蹊跷,又可怜此地的村民,就暗下定决心,非要查明此事。当下说道:“老伯,我本来也要从山中经过,顺道就去山里瞧瞧,若是发现了什么,定会回来告诉你。”
里正听这话,又感激又担忧,迟疑道:“这…这…这不妥吧!姑娘你孤身一人进山可是十分凶险!要不就绕山而行吧!”他稍稍一顿,又道:“你…你也不是村中的人,不必为了这里冒此大险。”
苏念想起那些怪物的长相,仍是心有余悸,此时上山不能说不怕,但想起自己身后似乎始终有个高人相助,胆子也状了起来,说道:“不碍事,我自有分寸!”她在里正家中稍作休息,就告别村民,向山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