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都没人担雪条来卖了,你怎么有雪条吃?”吕恒芳看着比自己小几个月却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唐菁菁。
“今天我爸妈在饭店忙,让我舅母接我,我舅母顺便给我带来一盒,我陈朗表哥家里有冰箱。”唐菁菁晃了晃脑袋,头上的绒花颤颤地,好看得很。
“你陈朗表哥家有冰箱,你舅母怎么就给你带雪条了?”
“你笨蛋啊,我舅母是陈朗表哥的妈妈!”
“那你舅母不接你陈朗表哥吗?”
“哎呀你真是笨蛋,我陈朗表哥和我都在一幼,都在小班呢!幼儿园里好多人玩,这巷子里就你跟我跟何晓冰,不好玩。”
“那边矿业公司的小孩不跟你玩吗?”
“他们说我跟你玩,就不跟我玩了,他们说他们爸妈告诉他们,你爸爸是癫佬,你也是癫妹,所以不能跟你玩。”
“那你为什么跟我玩?”
“我爸妈说你不是癫妹,又聪明又勤快,又是邻居,说我可以跟你玩。哎你想不想吃雪条?”
“想吃。”
“陈朗表哥!陈朗表哥!给恒芳姐姐拿根雪条呗!”
“我妈给你的,你为什么要给别人?”戴着太阳帽的陈朗嚷嚷着出门来,看到可爱的吕恒芳,又回屋去了,拿着根冰棍出来。
听到邻居要给自己女儿零食,蓝欣阅羞了,出来拦着“吕恒芳你识不识丑呀?问人家要东西吃!”
吕恒芳手指接触了冰凉,闻言缩回了手,陈朗原想把冰棍放到她捧着的话梅上面,没料到她会那么快缩手,冰棍掉在了泥地上。
“笨手笨脚的,我平时怎么教你。”蓝欣阅从吕恒芳的硬币里拿出了三分钱给陈朗,冲唐家的厨房喊,“陈嫂!陈嫂!我女儿把你的冰棍碰掉了,我赔你三分钱,给陈朗了啊!”
电视里的表倒计时之后一会儿,吕恒芳听到小轿车和摩托车的声音。出门看向唐家的院子,唐父和唐母自摩托车下来,陈父从桑塔纳的驾驶座下来,几分钟后,陈母和陈朗坐进了桑塔纳后排,陈朗冲吕恒芳做了个鬼脸,车子驶出了巷子。
“妈妈,为什么我没有陈朗表哥?”
“笨蛋!什么陈朗表哥!你不也有很多表哥吗?陈朗是人家的名字!而且他比你小一个多月!以后看见人家不要自己过去,人家喊你,你应一声,喊他陈朗就行,如果唐菁菁不在,你就不要跟陈朗玩。”
“妈妈你都不带我去摊子了,没人跟我玩,阿婆总是骂我,说我是坏人,所以别的小孩不跟我玩。”
“你嘴那么笨,谁爱跟你玩?”蓝欣阅批评着。
“唐菁菁说幼儿园里好多人来玩。”
“明年吧,今年你去不了啦。”
……
1991年大年初二,吕尚莲的儿子施正华、吕恒芳、吕福恒跟着家长们来到电影院旁边的照相馆,女学生短发的吕恒芳穿着去年的“新”衣服,刚好合身,摸了摸去年摸过的小鹿,三个孩子合了个影。
吕家从未拍过全家福,后来二十几年,吕家再也没让几家小孩合过影了,即使后来施父买了胶卷相机。
……
1991年三月初三之后,蓝欣阅给吕恒芳改了名,叫吕明亮,希望女儿聪明漂亮。
……
巷子里住着个卖五谷杂粮的中年女人,偶尔也弄点草药偏方冒充女郎中,夫家姓谭,大人们喊她谭婆、谭婶,小孩喊她谭婶婆,是巷子里的第一泼妇。
1990年初,谭婆经人介绍,相看了一位乡下来的年轻手艺人,收取了他一万多元彩礼,让自己16岁的女儿嫁给了他。小夫妻在铁路不远的无主地盖了间砖房。
1991年元宵节后,谭姑娘生下一个女儿。
劳动节后,不知哪位“热心人士”举报,计生局的人来到谭姑娘家要罚金,谭姑娘交不出来,问谭婆借,谭婆不愿意借,有谣言说举报能抵消一部分罚金,便给计生局的人带路到吕家:“他们生二胎”。
母爱的直觉使蓝欣阅猜到来者不善,赶紧趁对方看到自己前躲进房间反锁。
“你们找谁?”看到几位“干部”模样的人,陈婆热情地迎进家门。
“你儿媳是不是大肚子?”
“是啊,好像快要生了!”
“她去哪了?让她来说话,她是不是超生?”
“欣阅!欣阅!开门!有人找你!人家找你的!你做错什么事了?人家找你问话!干嘛不开门?住我家还不理我,锁得来劲吗?”陈婆的巴掌拍着房间门也不知痛不痛。
“她在里面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计生“干部”问。
“在的!”
“叫蓝欣阅是吗?你不开门也行问你几句话!你大孩子的多大了?”
“四岁了!”
“男孩女孩?”
“女孩!”
“你农村的还是城镇的?”
“农村的!”
“汉人还是骆族的?”
“骆族的!”
“有准生证吗?”
“没有!我完全符合生二胎的条件!”
“符合也不行,没有准生证必须打胎!”
“我明天就去办!”
“你多大的胎了?”
“八个多月!”
“来不及了!办准生证要十来天,万一你准生证还没办下来,你就生下来,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如果我们不知道,那就生了之后交罚金,现在我们知道了,为了控制人口,首先是要求你马上打胎!开门!不开门我们就砸门了!”
“同志你原谅我今天头晕得厉害,不方便去打胎,你明天再来吧?”
“我们等等吧,等她自己开门出来。”一位“干部”小声商量。
几位“干部”坐在房门守着,听不到房间里声音了。吕家没有报纸书籍,他们无聊地只能看看手表、聊聊天,等到五点整,下班走了。
蓝欣阅可一点也不放心,把自己饿到半夜确定外面没声音了,才打开房门,手电筒也不敢打,悄悄地寻去小姨母家。
第二天,计生“干部”又来,只看到个呆头呆脑的小女娃在灶上烧火,一问三不知。
蓝欣阅没买火车票,大早上悄悄去了城外路边拦下去娘家方向镇上的面包车。
几天后的晚上,蓝欣阅在娘家的屋子里生下了一个未到预产期但健康的男孩。蓝家没有秤,屯里晚上不方便借秤,所以男孩出生时的体重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