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留级的轻微羞恼,再见到铁路小学的同学,听着他们笑话“留级生”,吕明亮不怎么愿意答理。她想得有点多了,铁路小学的同学大部分是1986年出生的,黄媛是1986年出生的,骆坤市一小的同学大部分是1987年出生的。
成年后的吕明亮常常幻想,如果自己没留级那一年,那就17岁参加高考,21岁本科毕业了?
别的新同学基本是在骆坤市一小读学前班上来的,入一年级,他们只需要交学杂费,各别同学要交每学期的“借读费”。骆坤市一小的“借读费”按每学期注册查户口簿,户口簿上的成年人必须是“干部”或“工人”,而且必须是机关、国企、事业单位之类的,私企、集体单位的户口簿“职业”一栏通常也不会出现这两个词。如果户主不是干部工人,那么整个户口簿里,有几个非干部工人(包括未成年人),那么这个学生就要交几份借读费,每学期每份30元。比如父母都是个体户,户口簿上有两位老人、两位壮年、两个小孩,一共六口人都不是“干部”或“工人”,那么,这个学生每学期要交180元的借读费;如果户口簿上三口人,户主是干部,户主配偶不是干部工人,那么只需要交每学期30元借读费。
吕明亮是转学生,比他们多花了九百多元入学。因为户口随了吕尚莲,施副是“干部”,吕尚莲是“工人”,所以小学五年,吕明亮都不需要交借读费,但是每学期都要去吕尚莲家借户口簿。
同学们自己买了统一的可升降课桌,毕业以后,他们的课桌可以带走。吕明亮的课桌是向学校借的,用到小学毕业还给学校,和同学们的课桌有些差别。
第一天放学排队,吕明亮旁边站着个肤色很白的卷发小女孩,别的同学都是空着手背着低年级款的双肩书包,而那个小女孩背着个高年级款的小书包、拎着一个塑料手袋。冲着吕明亮喊“癫婆”。小女孩之前并不见过吕明亮,更不知道吕明亮有个精神病的父亲,她那么叫,只是因为看到吕明亮就想到这个词而已。莽莽撞撞且情商低的吕明亮没意识到别人在侮辱自己,也可能是在家被陈婆和邻居小孩们侮辱习惯了,觉得别人说她是“癫婆”没什么不对。拥挤的队列里,她东张西望,手不小心碰到了小女孩拎着的文具盒,小女孩前后左右地喊“看癫婆,打人家笔盒!”
吕明亮很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低头看着脚下,回了她一句“美国肥婆!”
“你敢说我!”小女孩打了吕明亮,吕明亮就不吭声了。
听到老师点名,卷发小女孩叫陆美霜。小学五年,陆美霜成绩中上,没再公开大喊吕明亮癫婆,只私下小声地喊,所幸两人几乎没交集,倒也没发生过冲突。
吕明亮在第一排的角落里坐了一星期,枯燥地读着āoēiuu,只跟后桌的两位同学说过几句话。
终于,换位置了,全班除了多余的四名男同学,其它所有同学都是一男一女地同桌。
吕明亮坐在第三排中间,前后左右都是男同学,这架,不打就不是吕明亮了。但她每次测验成绩优秀、背书过得去、字迹端正、课堂上老实,老师也懒得管她。吕明亮几乎每天跟男孩吵架打架,却从不敢跟女孩吵架,更不敢动手,所以欺负吕明亮的女同学,比男同学多。
自己上下学,在巷子口蹦蹦跳跳的吕明亮被摩托车给撞倒了,正巧让在巷子口摆摊的蓝欣阅看到,剽悍的蓝欣阅赶紧去揪住骑摩托车的三名男青年,去了巷子里的铁路医院各种检查,只是皮外伤,开点药就好。
伤好后,吕明亮才发现自己和翠翠一个班,于是开始和翠翠一起放学同行。
唐菁菁在一(4)班,从不步行上下学,唐家叔叔骑摩托车或开桑塔纳接送。
何晓冰和谭家小孙女读二年级,在同一栋教学楼的第二层。
……
吕明亮长期觉得,“我特别就行,不在乎这种特别是好是坏”。问了同学们的年龄,大部分比自己小那么几个月,她常常把自己是留级生挂嘴边。
施正华学习跟不上,是真正的留级生,上三年级,时常跑吕明亮教室来看表妹。
有一回和他的同学打逗,跑进了吕明亮的教室,撞坏了一(1)班的书柜门。班主任来上语文课,“这是谁弄坏了?”
“吕明亮的表哥。”一群男同学声音不整齐。
“吕明亮吗?”班主任有点不相信。
“吕明亮的表哥,上三年级的。”这回男同学们说得清楚了。
“吕明亮的表哥?”班主任不高兴地看了吕明亮一眼,正常上课。
吕明亮很忐忑,这表哥的破坏,真不是她招来的。
……
1995年一月中旬,期末考试,语文和数学总分满分200。全年级四个班,230多人,共4人满分,没一个是一(1)班的。吕明亮考了195,全班第三名。她去了校门口的橱窗看那些中楷书写在大红纸上的优秀成绩单,共五张大红纸,每张是每个年级的前20名,吕明亮是一年级第9名。
吕明亮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张大奖状。吕爷高兴地奖励了孙女一元,春节给了二十元压岁钱。“跟你姐姐好好学学啊!”他对着穿吕明亮旧衣服的吕义说。
大年初二,和吕尚莲一起来的施副看着奖状上的“年级前二十名”,说,“前20名不算好啊,至少要前十名才行。”
“都是这么写的,考全年级第一的人,奖状也是这么写的。”吕明亮很郁闷,自己就是年级前十名啊。你家施正华没拿过奖状,也没跟你说过奖状都是“前二十名”吗?
“真的?那你考了多少分?有几个双百?”
“我们班没有双百。”
“其它班呢?”
“全年级一共四个双百。”
“有四个人考了双百!你才考了195,有点差了啊!你是留级的啊,比别人多学了一年,都考不了第一?要努力知道吗?”
“嗯嗯。”乖乖听训的吕明亮没想到施副这个干部说的话在不识字的陈婆脑中形成了怎样的形态。
“你卖x去吧!你姑父说你成绩不行!你干活又懒、又贪吃!读书又差!你以后除了卖x还能做什么?你妈是乞丐,坐在地摊求人家买东西,跟乞丐一模一样!你比乞丐还惨,你卖x的!”大年初三往后几十天,陈婆几乎每天都骂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