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坤市区离海岸仅一百多公里,每年都会受台风影响。
一天晚上,和几位妇女一起去外地乡镇进货的蓝欣阅还没回家,呼呼风声让吕明亮害怕。
听到杂物房的瓦片被吹得碰撞的声响,吕明亮起床到了天井,陈婆听到孙女打开房间的声音,喊了她:“快把你房间门关上!到我这边来。”
吕明亮看到陈婆在供桌上点了香,祈祷风别那么猛。地上一个铁盆烧着东西。
“阿婆你烧什么?呀,这不浪费吗?”停电了,借着火光,吕明亮拿起了火钳。
“一些烂衣服。”陈婆接过火钳拨弄铁盆。
“为什么要烧?”
“这风太大了。烧点布料,风就会避开屋子,不会把屋子吹倒。”
“真的吗?”吕明亮从陈婆手上拿过火钳,也拨弄了一下。
“我小时候,大人们都这样。有的人家不烧,房子都被吹坏了。”
“有那么多布料烧吗?”
“烂衣服旧衣服不穿了,就放着,遇上这样的大风,就可以烧了。”
吕明亮果然觉得风好像真的绕过自己屋子。再后来长大些,又认为是因为以前物资匮乏,能烧得起布料的人家,通常也盖得起坚固的房屋。
“你妈妈多辛苦,这么大的风,还在外面忙进货,这么晚还没回家,就是小时候不努力读书的后果。你千万别像她那样,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坐办公室、当官,就有人送一叠叠银子给你,你知道吗?”骆坤话里,“银子”就是“钱”的意思。
半夜,风缓了,两小时后,雨中,一辆厢式小货车停在了吕明亮的家门口,一个妇女和蓝欣阅跳下车来。蓝欣阅冲进房间喊“尚升!尚升!出来帮帮我!”却没找着丈夫,大概他又去夜市玩没回来。
吕明亮出屋门,看着妈妈自己搬了两筐水果下车来。
司机夫妇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想尽快回家,“我们帮你吧。”任何时候,司机都是没有义务参与搬货的。
第二天雨大起来,吕明亮在日记本上写下“暴雨”二字,新学会的“暴”笔画有点儿多。
一连三天三夜的大雨甚至暴雨,一刻不停。
不远处的山流下的水全跑这边巷子了,谁让吕尚升的家是全城地势最低点?
关心雨势的陈婆凌晨三点起床,看到池塘的水漫上许多,赶紧喊吕爷下菜地先从池塘边开始摘菜。
天快亮时,蓝欣阅出摊去了,陈婆又喊了吕尚升和吕明亮一起。吕尚升不乐意。于是一片浑黄的水边,仅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在努力地从菜地起菜。
“你别那么重手!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重的手?菜叶伤了就卖不掉了!哎老吕你动作快一点!你爷孙两个人都比不上我一个!”陈婆焦急地吼着。
天全亮后,陈婆把吕义也喊了来,“人多好干活。”
也许是吕爷和俩孙儿都不中用吧,摘菜的速度赶不上洪水上涨的速度,上涨的洪水浑黄得看不到水下几厘米,几人凭着感觉从洪水下把菜摸着摘上来。
三岁的吕义刚学会穿鞋穿衣,把一只凉鞋落在了菜地。陈婆看到洪水漫过了他膝盖,又不放心让他去高处菜地摘,怕不看着他,他会把菜给摘坏了。骂起来“你们吕家人没一个中用的!三岁看老!让你摘点菜半天就摘那么几根!穿什么鞋?你姐姐在家从来都不穿鞋!到菜地干活还穿鞋!当你是干部吗?”
吕义气得跑回了家。
吕尚升看到儿子光一只脚,便站屋门口喊:“吕明亮你怎么看你弟弟的?鞋都丢了一只!一双鞋要三文钱!你妈妈回来要打你们两个!你赶紧把鞋摸回来!”
“摸什么鞋?赶紧摘菜!”陈婆骂起孙女来。
半小时后,趁陈婆把菜挑回家,吕明亮来到弟弟丢鞋的地方,洪水已到了她大腿一半,她尝试用脚去探鞋子,感觉不太灵活,便弯下腰往那些还扎在泥里的菜的下半部分摸去,洪水几乎贴着她的脸。
“你个蠢妹在干嘛?过来这边摘!”陈婆又出来了。
吕明亮坚持在骂声中又摸了几分钟,终于摸到了弟弟的那只凉鞋,放在陈婆的铲箕里,等摘够菜一起回家。
看着洪水继续涨,陈婆无奈地放弃一些菜地,而有些要抢回家保存,比如葱、韭菜根、南瓜。带着泥的葱白和韭菜根能保存大半个月,南瓜抢回家,后来被漂浮在陈婆的房间的洪水上,大半个月也没坏。
洪水淹到了正屋,老人孩子自然要撤离了。
吕爷、陈婆、吕明亮、吕义,又一起去了吕尚蓉的家。
吕尚升和蓝欣阅在正屋的顶上搭了两个棚子,一个堆放家具家电,另一个支起了床睡觉。
洪水退后,吕明亮回到家,看到水淹的痕迹比陈婆还高些,被淹的那部分墙皮白灰脱落,露出了不少黄沙来。吕明亮的小红花和唯一一张小奖状沾了点洪水,长了霉斑,字迹模糊。
一学年下来,班里只发了五张奖状呢,吕明亮好心疼。
在吕福恒家里玩疯了的吕明亮才想起来落下了好多日记没写。日记本是施正华给的,封三有施正华的女同学的端正字迹:“日记日记,天天要记,几天不记,老师生气。”吕明亮开始回忆,补假日记。
五年制的学校开学比六年制的学校早。
日记还没补到一半,吕尚莲带着她去了骆坤市一小的校园,一年级老师的办公室里,吕明亮、黄媛和一位冲天辫小女孩在写一张卷子,校长和一位老师坐旁边看书。
过了一会儿校长出去了。
一张卷子既有语文题目也有数学题目,时间到,老师收卷当场批改,吕明亮95分,黄媛85分,冲天辫小女孩不及格。
吕尚莲带着吕明亮拿着卷子去找校长。
“一(1)班吧!就说我说的。”校长在“95”旁边与上“一(1)”。然后,吕明亮听到冲天辫小女孩的哭声和校长耐心的哄“再读一次学前班哦!再读一次学前班就好了。学前班比一年级好玩呀……”
在汉语拼音的晨读声中,吕明亮坐到了第一排的边上单独的课桌上。几乎所有同学都抬头看了看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女孩。
吕明亮终于意识到,自己转学了,而且留级了。
课本和铁路小学的第一学期课本差不多,又稍微多点儿内容,“也许是因为六年制转五年制所以要留级吧。”她后来总这么跟同学们解释。可是,看到黄媛上二年级,看到铁路小学的同学上二年级,看到那些学前班学过、在铁路小学一年级学过的内容,四岁就会一位数加减法的吕明亮第三次面对小学一位数加减法,忿忿,想起了陈婆常说的词“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