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与无歌一同站在公堂之上,流音都还有些迷迷糊糊。这无歌不是向来不喜她多管闲事么,怎会此次竟主动提出让她参与此案?瞥了眼无歌腰上的玉佩,流音蹙眉。只凭借这么一块玉佩,县太爷便欣喜若狂地让他们进入公堂且奉为上宾,这无歌似乎大有来头。
“这位公子,可否开审?”县太爷讨好地看向边上品茶的无歌。
“嗯。”无歌啜饮茶水,颔首,“之后的事你与她说便是。”
“下官知道了。”县太爷坐回上位,拍下惊堂木,“今日本官决定,重审此案!师爷你将原告与被告所呈状纸给那位姑娘看看。”
“是。”
流音接过师爷送来的状纸细细观看。
昨夜,沈家夫人被发现与下人私通,并且珠胎暗结,是以上吊自缢。可沈妇娘家人却告上官府,说自己女儿向来洁身自好,断不会做那些苟且之事。近来沈氏有意想休妻,可沈妇娘家人却不同意,说不定便是他杀害了沈妇企图栽赃陷害。
这么说来,杀人动机确是有的。
“大人,我可否查看下沈妇尸体?”流音交回状词。
“来人,将沈妇尸体抬上来。”
很快,沈妇便被人抬上来,流音上前细细查看。
“沈妇四肢细长,身体瘦弱,面色苍白,该是本就身体不好吧。”流音一边验尸一边说道,“嘴唇微张,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像是窒息而死。发髻并无散乱,衣裳整齐,看得出来她死前并无搏斗或是反抗。咽喉无发黑迹象,也不是中毒而死。”
流音蹙眉,这一切都表明沈妇乃是自杀。可沈妇娘家人说,沈妇向来洁身自好,该不是空穴来风。而且她方才细细查看之下,发现沈妇脖子上的勒痕有些奇怪,脖子右边的勒痕之上,有一点突出的痕迹,很淡,像是什么东西印上去的。
“无歌,你来帮我。”她没有内力,只能寻求无歌的帮助。
无歌倒是乐见于她的求助,依言起身走向流音。
“我扶着她,你用内力将她体内残留的食物逼出来。”流音说着将沈妇尸体轻轻扶起,无歌反手一掌拍向尸体后背,但见沈妇口中吐出些黄白泡沫,流音于指尖沾了些,轻嗅。
“是药,其中包含有玄参、枯芩、连翘、知母等等中草药,主治心悸等病情。”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据两家人所说,沈妇身子素来不太好,患有心悸。那依姑娘看来,这沈妇确实是自杀了?或者是病情发作而死?”县太爷本对流音持有怀疑,毕竟一个小姑娘哪懂得自杀他杀的,可流音只看了尸体便能准确的说出沈妇生前的情况,着实让他佩服。
“不!”流音擦拭着手转身,“是他杀!试问,若一个人要寻死,还会在死之前服药么?”
“县太爷,请将被告以及证人传上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们。”
“嗯,传一干人等!”
半晌,几名婢女以及家丁被官差带上公堂,却不见被告沈河,也就是沈妇相公。
“启禀大人,沈河据说前几日下乡收田租去了,如今听闻夫人遇害,正在赶回来的途中,应该很快便能赶到。”
县太爷看向流音,见她只是点点头示意等待,便挥挥手遣退下属。
流音走向几名婢女,细细打量过后,问道:“你们几人都是夫人的贴身侍婢?”
几人头一次上公堂,紧张的扭紧手绢,慌乱地点头答是。
流音随意地瞥了一眼她们的样貌,以及手绢,继续问:“那么你们进沈府多久了?”
“回姑娘,奴婢进府已有五年了。”
“奴婢也有三年了。”
“两年。”
“半年……”
流音随意地看向最后那名婢女,而后走向沈府家丁,“谁是与沈夫人私通的家丁?”
“回、回大人,小人冤枉啊!”一名体格瘦小的男子惶恐地跪下喊冤,“小人醒来时,夫人已经上吊自缢了!与小人无关啊大人!”
“昨夜你醒来时,正躺在夫人房间?你是第一个发现夫人自杀的人?”
“是……”
“那昨夜你是如何进入夫人房间的?”
“小的、小的不知道,我一直在守夜,或许是太困所以睡着了,醒来时,夫人就、夫人就……”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是在说谎!
“那么……”流音正欲继续追问时,外面突然挤进来一个男人。
“夫人啊!为夫不过下乡几日,怎的回来我们就天人永隔了!夫人啊,你为何那么想不开!”沈河进来便抱住堂外沈妇的尸体痛苦流涕,看起来夫妻二人感情似是极好。
流音看着男人惺惺作态,不屑地笑笑,沈河眼中分明没有半点难过!
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看向无歌,果不其然,他面色阴沉地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甚么。或许,是沈河那句不过分开几日,便天人永隔,刺中了他的伤心事吧。
“你便是沈河么?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流音走过去。
“这位姑娘请问吧。”沈河擦着泪抬头看向流音。
“据闻,你是从乡下赶回来的是么?”
“是。”沈河毫不犹豫地答道。
“请你仔细想清楚了,你确是刚从乡下赶回来么?”流音眼中锋芒毕露!
“……是!”沈河有些胆怯于流音的气势,却还是咬着牙道。
“嘁……”流音嗤笑着转身,“大人,他在说谎!请看他的鞋子,若是刚从乡下田间赶回来,那么鞋子上定会沾上泥土,可他的鞋子却干干净净!证明他根本就是在说谎!他就是杀人凶手!”
“这位姑娘,你说话可要有证据!”沈河狡辩道,“何况我为何要杀了我夫人?我没有杀人动机啊!”
“杀人动机么?你有!”流音指向侍婢中最后答话那名女子,“杀人动机就是她!大家请看她的手绢以及衣裳布料,她方才说过,她到沈府不过半年时间,穿的用的却比之其他人好上几倍,不觉得很奇怪么?”
“原告的状纸上说过,沈河有意休妻,恐怕便是因为这个丫鬟吧。可沈夫人娘家人不同意,你便起了杀心。谎称下乡收田租,却在夜里潜回趁着无人时候将她掐死,伪装出她自杀的一幕,如此你便有了不在场证明,是与不是!?”
“也只有你,才能使沈夫人毫无戒备,甚至一点挣扎都没有!”
“证、证据呢?!”
“证据么?”流音略微一哂,慢步走到沈河身边,抓起他的右手,“方才我仔细查看了沈夫人脖子上的伤痕,右边有一个淡淡的拇指印,且勒痕之上还有一个突出的红印,现在看来么,应该就是你手上这枚玉扳指!是与不是只消将这扳指与那伤痕一对比,便可见分晓。怎样,如今还想抵赖么?”
“不、不是的!”沈河慌乱地挣扎着,“不是我杀的!不是!”
“来人!”县太爷铁青着脸道,“将他的扳指摘下来,与那伤痕对比!”
一番折腾后,衙役回答道,“回禀大人,确如这位姑娘所说,扳指与伤痕完全符合!”
“哼!沈河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还有何话说?!”沈河见事情已暴露,面色发狠,凶恶地指着沈妇尸体大喊道,“没错!就是我杀了她!她可以不守妇道与别的男人苟合,怀上孽种!我为何就不能休妻?我为何就不能纳妾不能宠幸别的女人?!所以我就是要她死了也身败名裂!”
“所以你杀人时被那名家丁发现,你便将他打晕拖回你夫人房间,伪造出她与其他男子苟合一幕,让人深信她是偷-情被人抓住而自杀么?”
“是!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我还有何不敢承认的!她偷人是我栽赃,可她肚子里的野种也是她与别人苟合怀上的!”
“啪——”
清脆的响声响彻公堂,流音高扬的手掌通红,足已显示出她方才那一巴掌有多用力!
“混账!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愤怒地揪住沈河的领子,“你听清楚了吗?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本就有心悸病,加之你想休了她,导致她食欲不振,腹中淤积的乃是尚未消化的食物凝结成的物体!就因为这个理由,你杀了一个爱你的人!”
别人的爱究竟如何,流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无歌对桃依的爱,她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她不是桃依,可就因为她长得与她一样,他也能因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而高兴许久。是要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爱我?”沈河愣住。
“是!她爱你!所以即便她病重也未曾告诉你!即便她知道你与她的丫鬟私通,也未曾说过半句!即便,她知晓杀她的是你,也不曾有半点反抗。”
说罢,流音垂首对身边的无歌道:“我们走罢。”
“嗯。”
无歌斜眼睨着呆愣的沈河,而后牵着流音离去。
回到客栈,流音闷闷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怎么了?”无歌自若地将她纳入怀中。很少见她这般的不开心,那张脸上露出的失落,让他心疼。
流音难得没有挣扎,反而回头看向无歌,声音低落,“爱是怎样的呢?”
她忘却了往事,不知何为爱。可山庄内,那两个人的爱让人感觉温暖。名剑山庄,息风与暮成雪的爱让人惊艳赞叹。无歌对漆雕桃依的爱,死生契阔。她也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认为,爱都是这般。可今日沈氏夫妇的爱,她却一点都不明白,究竟爱是怎样的呢?
“爱么?”无歌柔声笑道,“爱是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你感觉的很满足,很幸福,此后便只会为了这个笑容而活下去。可若是抽离了爱,心便会似掏空了一般,被打入地狱。”
流音垂首靠于窗边。
如果这便是爱,那么失了她的笑容,无歌是否就会被打入地狱呢?
如果这便是爱,那么她左边胸腔处缺失的那一部分,便是爱么?
她究竟忘了了什么,于她苏醒之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