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博逸早已满心怒火,不待兄长回答,向着其中一人伸手指认。
慕容则点点头,对众亲兵道:“掌嘴五十,余下的掌嘴二十。别打晕了。”
亲兵个个都是功夫好手,劲力极大,答应一声,抡圆巴掌左右开弓,打得众家奴鬼哭狼嚎,鼻涕眼泪齐流。
堂上少年眼见如此,齐声喝道:“慕容则!你好大的胆子!”
慕容则冷笑道:“急甚么,轮到你们了。”
王忠嗣进门后一言不发,此时忽然对其中那个身穿翻领胡服的虬髯大汉道:“你是何人?”
那大汉虽也年近三十,被他两道冷电似地目光一瞪,居然应声起身,叉手一礼,惶恐道:“卑职……马崇,是万骑将军……”听他声音,自是方才指着李延青名头,鼓吹王毛仲之人。
王忠嗣对左右亲兵道:“拉下来,一并掌嘴。”
马崇大叫道:“王将军这是何意?小将可没得罪你!”说话间捉刀在手,就要反抗。
殊不知王忠嗣这些亲兵,多是他此次从代州军中选拔回来的旧部,个个身经百战,武艺了得。马崇只因是王毛仲亲信,受他提拔才做了个五品万骑将军,平日作威作福,欺压常人,却不是这些军士的对手,早被夺刀按倒,擒到院子中间。
王忠嗣冷冷道:“你满口胡言,我听不顺耳。若是不服,大可让霍国公来同王忠嗣问罪,看我敢不敢砍了你这颗脑袋?”
群臣皆知,明皇对这个养子寄予厚望,日后必会让他统率重兵,坐镇边关,成为一方节度,加上王忠嗣平日为人低调,话虽不多,行事刚直强悍,朝中无人敢惹。就连王毛仲张狂跋扈,也再三嘱咐家中子侄和亲信鹰犬,绝不可同他结怨生事。
马崇见这少年将军如此威势,不禁汗如雨下,正要向同来的王毛仲次子,太子家令王守廉求救,亲兵早已上来掌嘴,打得他眼冒金星,双耳嗡鸣。
一院子噼啪不绝,哀声惨叫,王守廉和另一名华服少年终是坐不住了,出来怒道:“慕容则,王忠嗣,你们俩别太猖狂了!”
只听门外一人笑道:“凭谁再猖狂,也不及你们大胆,敢当面辱人祖宗。”
慕容则和王忠嗣闻声闪开,李延青带着杨洄闲步而入,幽幽道:“二位如此行事,你祖宗知道么?”
慕容则等人乍听此言,纷纷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延青平日鲜少骂人,偶尔出口,却还不带脏字,真是佩服佩服。
王守廉和那锦衣少年毒怒道:“你……!!!”一句话未及出口,却见李延青抬了抬手,身后哥舒翰带着一群亲兵涌入,将院门呼啦关了起来。二人心下一惊,不敢再说,只得愤愤握拳,朝他切齿怒视。
李延青向狄博逊问道:“是谁?”
狄博逊知道他在问方才辱骂狄仁杰之人,向堂上遥遥一指。
哥舒翰大步上前,从那堆纨绔锦衣之间捞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猥琐少年,一把拎在手中,从屋里提了出来。
那少年无力招架,只得装腔作势,大呼小叫道:“表哥!表哥救我!来人呐!抢劫啊!杀人啦!”声音刺耳,凄厉无比。
哥舒翰嫌他叫得难听,加
上方才口出恶言,抬手就是啪啪两记耳光,喝道:“闭嘴!”
这力道又岂是众亲兵可比?那少年给他扇的头晕目眩,眼泪狂飙,仍是囫囵哭道:“表哥救我!救我!杀人啦!救命啊!”
哥舒翰忍无可忍,一手钳住他脖颈,怒道:“再敢鬼叫,老子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他身量足有院墙高矮,魁梧威严,犹如天神,那少年双颊高高肿起,又痛又怕,吓得呜呜咽咽,哪敢再号,不住望向王守廉,用目光求救。
王守廉本以为此地人多眼杂,就是当众侮辱狄博逊兄弟,李延青也不敢把他们怎样,谁想对方如此强悍,直接让人围起院子,动手罚罪,自己手下家仆全然无用,当真始料未及。
眼见马崇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方才的嚣张气焰也灭了大半,居然上前微微作礼,求告道:“李将军恕罪!下官是太子家令王守廉,我表弟年幼,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将军莫和他一般见识。”
身旁的锦衣少年朝他错愕相视,显然颇为诧异他这般告饶之举。
王守廉也觉不对,他官至从四品上,倚仗父亲权势,今晚原是打定主意要寻李延青晦气,怎地事到临头,居然胆怯起来,心中连连催促自己,不能服软,四肢却又不听使唤。
李延青淡淡道:“他年幼,阁下已近而立,该懂规矩罢?”
王守廉喉头一噎,不知如何作答,恼羞成怒道:“甚么规矩,李将军还管不到我!你别忘了,家父是何人?”
李延青微微一笑,颔首道:“阁下不提,我险些忘了。你不妨代我询问令尊……”说着走近两步,低声道:“那份大礼,霍国公可还满意?”
王守廉一个哆嗦,骇然变色,慌忙大退几步,颤声道:“你……你……”
见他吓得浑身筛抖,旁人不知缘故,李延青却是再清楚不过。
无宁堂高手宋云程在并州替他解决了一批杀手死士,将这些人的食指一根根切了下来,封在一处,当做礼物送给了雇主。王毛仲原等着李延青死讯传来,万没料到如此结局,固然恼怒,却也着实受到震慑,不免对这少年存了三分忌惮。
王守廉当时就在跟前,此刻听李延青旧事重提,想起那十余根血淋淋的手指,如何不怕?忍不住脸色发白,面露惊恐。
李延青不再理他,对哥舒翰道:“这小子张口闭口不出人言,要舌头做甚么?”
哥舒翰会意,将那少年向地下一抛,抬脚踏住他背心,笑道:“是啊!不如割了罢!”说着从腰间擎出玄麟刀来。
狄博逸见状大喜,抚掌叫道:“好!好!好!快快动手!”
狄博逊见他跟着瞎起哄,赶忙背后捶了一记,止住聒噪之声。
那少年真真吓破了胆,杀猪般扭身惨叫起来:“我……我舅父是霍国公!你敢动我?!表哥救命!救命!”
奈何哥舒翰听如不闻,自己又挣扎不脱,眼看那漆黑的刀尖将要戳到脸上,居然将脸埋入土中,堂上一众文吏和纨绔子弟,也吓得抬袖遮眼。
这时那为首的锦衣少年怒喝道:“李延青!你敢私自将人处刑?我定要告到皇舅舅面前,将你治罪!”
李延青朝他看了一眼,此人额宽颚狭,眼露凶光,虽然衣着华贵,偏生一副亡命之相,转头向杨洄道:“这谁?”
杨洄道:“将军不知,他是鄎国姨母家的薛谂。”
鄎国长公主是睿宗李旦第七女,明皇之妹,先嫁驸马薛儆,后又改嫁郑孝义。薛谂便是她与薛儆之子,性情凶暴骄妄,仗着自己是明皇外甥,常与不法之徒横行乡里。虽是无职白身,但自恃皇亲,也不把朝中大臣放在眼里。
李延青嗯了一声,无甚反应。
薛谂见状,哪里容得他轻视自己,两眼一鼓,就要喝骂。忽见张拯上前嗤笑道:“听说日前鄎国长公主病逝。做儿子的进京守丧,这孝期不满,凶服未除,就来风月之地饮酒作乐。薛谂,你有何面目替人出头?”
源弼也道:“跟李将军说话,你不够资格!”
薛谂狂怒不已,纵身扑向二人,挥拳便打,早被慕容则抬腿一脚,正中下颌,踢得仰面摔了出去。
张拯见这一脚力道不轻,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慕容则正觉足趾剧痛,顺势颠颠脚尖,哼笑一声:“敢一味造恶,还怕没人教训你?须知‘心太坏,死得快’!”说着向王守廉看了一眼,吓得他脖颈一缩,低头不语。
慕容则又对哥舒翰道:“刚才说甚么了?哦,哥舒兄动手罢!”
那趴在地下的少年闻言,顿时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王守廉顾不得自己两股战战,又凑上前道:“李将军!下官斗胆,求将军网开一面,饶了他罢!”说着一揖到底。
李延青道:“他侮辱狄梁公,我并非狄家子孙,你怎地向我求饶?”
王守廉慌忙点头道:“是!是……”又对狄博逊兄弟叉手作礼道:“狄公子!今夜我们多有得罪……念在你我同朝为官,还请跟将军求情,饶我表弟一回!”
狄博逸鼻孔朝天,不加理睬。
狄博逊慌忙对弟弟低声喝道:“你不想死就给我闭嘴!”快步上前,对李延青道:“将军,这小子虽然辱我先人,但我兄弟岂能同小孩一般见识。就请给他个教训,饶他一条舌头罢。”
今晚李延青同慕容则、王忠嗣不惜声名,甘冒风险,在这里如此大闹,就是为了给足狄家面子,好教日后传了出去,权贵无人再敢欺辱自己。
狄博逊心知肚明,那少年侮辱狄公,倒也不至于真的割他舌头,否则李延青与王毛仲不能善了,传出去也受人非议。但话已出口,在场众人,唯有自己相劝,才算给了李延青一个名正言顺的台阶,狄家已经得了面子,该当见好就收。
李延青见他反应及时,微微点头道:“既然表哥开口,那小子的舌头暂且留着罢。”
对哥舒翰使个眼色,后者会意,提起那少年后领,噼啪又是两个耳光,打得他醒转过来。
王守廉见他张口又要惨叫,赶忙上前一脚,踢得他生生住口,喝道:“狄公子大量,饶你一回,还不快向二位赔罪!”
那少年啊啊不住,慌忙向李延青和狄家兄弟磕头谢罪。狄博逊见李延青避开不受,便也向旁挪出几步,唯独狄博逸愤愤不平,又不敢多说,坦然上前让他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