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息怒。”姜景煜面不改色,说道,“儿臣不胜酒力,唯恐殿前失仪,毁了太子精心筹办的宫宴,还请父皇体恤。”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而他先前也确实喝了酒,叫人挑不出错来。皇帝也不能说什么,但他不待见沈惜之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会儿也不想见她,便说:“既然如此,煜王妃也不必上前献礼。全德,去将煜王府的东西拿来瞧瞧。”
全德低头应是,小步来到沈惜之跟前,沈惜之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让文汝把东西递出去。
“这是……”全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物件看起来似乎只是寻常盛东西用的,虽说上头有浮雕,可……可依旧只是个食器。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全德也不好遮掩,这下子,东西还没到皇帝跟前,就先被在坐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
“煜王府的东西着实……着实奇妙。”
“怎么看都像只食器,这是、这是要在宫里讨饭不成?煜王如今虽风头无两,但怎么如此拎不清?”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水面的波纹,讥笑声在宴会上扩散。人人都以为煜王脑子坏了,别人恨不得把世上的奇珍异宝都弄来给自己长脸,他却不知打哪儿弄了这么个不入流的东西。
“三哥!”姜臻忍不住叫道,“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把这么廉价的东西献给父皇?”而后她下意识给姜景煜找借口,“是不是沈……煜王妃让你这么做的?她简直是不可理喻!”
沈惜之觉得姜臻更不可理喻。她微微蹙眉,脸上的笑容倒没有消失,她也没有理会那些交头接耳的大臣,而是让全德把东西呈上去。
果不其然,皇帝一看到那像食器的东西就勃然大怒,当即就要问罪。
“这、这就要问罪了?”白蕊心担心不已,可她人微言轻,没那个胆子也没资格上前说话。于是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沈惜之,希望她有应对的办法。
“唉,早知如此,我就把那红珊瑚让给煜王妃了。”
白护军镇定自若,看着自己坐没坐相的女儿直摇头,但也不能不安抚,“煜王府敢送这东西,就说明他们胸有成竹,管好你自己就是。”
话虽如此,白蕊心却难免不担心。
在众多的声讨中,沈惜之心底渐冷,她恍惚间终于明白了一些姜景煜的心思。原来哪怕是九五至尊,在会糊涂。
在无人注意时,姜景煜端起酒杯,说:“去吧,有什么事,本王兜着。”
沈惜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瞧见他眼眸深处的冷,她低下头,“我知道了。我要隐藏自己,却也该站出来,让他们知道,沈家还有血脉。”
其实,反正她都去丞相府闯了一遭,那些关注她的人应该也早就注意到她了。
思及此,她从容起身,上前拜倒,说:“父皇息怒,父皇若要问罪,也不妨先打开看看。今日中秋,这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哪怕真要获罪,也请父皇赏脸一观。”
那确实是一只食器,而且上有封盖,方才皇帝怒火冲天,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根本没人想到要打开看看。
皇帝的神色并没有因此缓和,他甚至不打算采纳沈惜之的话,挥手就让端着食器上前的全德退下。
“一只破食器,里面能有什么东西?”
姜臻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她嗤笑道,“总不能是里头装了什么奇珍异宝,要给父皇惊喜吧?”
她无意的一句话却让众人浮想联翩,不过紧接着就被沈惜之否定了。
沈惜之轻轻笑着,又像在嘲讽,“寻常的奇珍异宝,比不上此物一星半点。”
“你可别说得太满,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姜臻浑不在意,“要本公主说,这都是你的错,明知道今日要献礼,结果还弄来这么扫兴的东西。煜王妃,你要是缺什么锅碗瓢盆的,本公主大可送你,何必要来丢我三哥的脸?”
众人哄笑着,也似同意姜臻的看法。这让姜臻颇为受用,她偷偷看了看皇帝,发现他并没有因自己的话而生气,而且在她斜对面的太子哥哥还对他笑——看来她想对了,只要今日收拾了沈惜之,说不定父皇就不会因周家的事而让她回慈恩寺。
“这是王爷献给父皇的。”沈惜之笑着瞥她,“与五公主何干?五公主推三阻四不让父皇看里面的东西,莫不是怕父皇看过之后龙颜大悦,让你没脸?”
“放肆。”皇帝呵斥她,“此处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若敢再犯,日后便不要踏足皇宫了。”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王妃来说无疑是定了死罪,一帮看热闹的大臣也觉得这话有些重,但……与他们何干?
“儿媳并未撒野,而是为王爷鸣不平。”沈惜之虽是跪着,但脊背挺直,“正如太子殿下所说,父皇富有天下,寻常之物不但配不上父皇,还容易让百姓误会父皇骄奢淫逸。因此,王爷亲自……”
“惜之。”姜景煜适时出声,“既然父皇不想要,何必多说?”
说着,他站起身,对皇帝拱手,“父皇弃如敝履的东西对儿臣很重要,若父皇看不上,还请还给儿臣。”
头一回听说献给皇帝的礼物还能要回去的。
不光是诸位大臣,就连皇帝自己都拧死了眉,眼中似能喷火,“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旁的他可以当做没听到,可他怎么能说自己是块磨刀石?
哪怕在皇帝心里,这就是姜景煜存在的价值。
可就这么被说出来,不但没让皇帝引以深思,反而令他气恼。
面对着天子之怒,姜景煜并未露怯,他脸色冰冷,眼中却有细碎的光,漠然又薄凉,却好似赤子。
“父皇还没受,东西自然还是儿臣的,儿臣为何不能要回来?”他问。
“好,好一个煜王,好一个煜王妃!”皇帝怒骂了一番,让全德上前,而后挥手将食器扔了下去,差点砸在沈惜之身上。
兴许他真是想砸自己的。沈惜之苦中作乐地想着,只可惜老眼昏花,砸歪了。
姜景煜抬头看向皇帝,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