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战机”是兵法中一种很虚的说法,但凡兵家无不对其寻根究底,必欲得其中关窍而后快。简单地说,就是有利于作战的时机。通常而言,不出天时、地利而已;为将者寻求指适宜的地形或天候,集中优势兵力,继而具有有利之态势,克敌制胜。相对而言,亦是使敌军疲惫、混乱乃至指挥失调,即所谓贻误战机。
把握战机,说来容易,其实却难。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稍有差误,便难免兵败覆军之祸。而在不同的战场上,“战机”也是以不同的形势出现。即以湟水河畔这一场大战而言,当湟中义从冲上南岸,小老虎挥动中阵五路兵马齐出破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时间上的把握;若是早上一步,湟中义从大军多数还没有上岸,就会给湟中义从留下应变的机会;届时河中的湟中兵必然退走,虎字营所部的斩获都必然有限,不能取得应有的战果。但若是晚上一步,湟中义从在岸上站稳了脚跟,便能全力反击,纵然虎字营最终能胜,付出的代价也势必惊人。
而且所谓的“早晚”,只是相对而言,敌军可不是一动不动的木偶泥胎,等着你从容布置;为将者不仅要算准了自家兵马的行动,也要准确判断对方的应对,良机稍纵即逝,一步之差,难免令人懊悔无及。
不论早或晚,所造成的后果都是小老虎所不愿承担的。这种时候,能够抓准湟中义从将上岸而立足未稳的机会,恰到好处地施与致命一击,就完全是小老虎自身的天分所致。在外人眼中,小老虎只不过是轻轻一挥手臂,便在初次交兵时大获全胜,但是其中耗费心力,实难与外人道。
五阵铁骑,似怒涛奔流,席卷而至,杀进湟中兵阵中,仿佛一把快刀轻易刺穿了牛皮。湟中兵人群猛地喧哗起来,恰似一道惊雷炸响,又如一锅水突然烧开,滚水沸腾,霎时间纷纷朝外流溢;原本就在在纷乱中的湟中兵马土崩瓦解。人群惊叫着四下奔散,许多湟中兵慌不择路,竟而向小老虎的阵地跑来,走不上十几步就被乱箭射成刺猬;有些聪明的当机立断,滚下马来器械投降,众人有样学样,不一时就跪满了一地。不肯投降的,连虎形旗所在二十步内都不得靠近,就已经被箭射刀斩,死于马下。
更多的湟中兵被一路推回了河中。人马太多,河岸狭窄,转圜不便;慌乱的湟中兵你推我搡,不知多少人被挤落河下。自水边向岸上三十步内,尸首枕籍,人马难分,鲜血浸透了泥沙。
湟中兵大败,折兵近半,从河心至岸边滩头,留下七八百具尸首。另一半人是被堵在南岸不得回头,被迫投降。
湟中兵狼狈而退,小老虎不为已甚,下令收兵;连天的号角声中,两营八千精骑往来穿梭,各归本阵,条条道道历历在目,不见丝毫纷乱。几乎顷刻之间就恢复了此前三阵罗列的阵势。这个时候,退回北岸的湟中兵尚且乱作一团。
盯着对岸柯吾的旗号,小老虎嘴角噙笑;第一次交锋,虎字营、英字营伤亡最多不过三百,却将湟中各部被打成了半残,不知柯吾是不是正在偷笑。不过接下来,你也不可能再让湟中兵上阵了吧?终究还是要用到你们烧当羌自己的兵马。适才你借了我的刀去杀湟中义从,现在该轮到你自己了。
小老虎正自冷笑,突然就听到对岸一声悠长和缓的号角声,顿时错愕不已。北岸各军在号角声响起后,旗号摇曳,一阵随着一阵,缓步而退,不过一时半刻就走得干干净净。
柯吾居然撤走了?
小老虎错愕地望着对岸,那里只有烧当羌退走后让出来的大片河滩空地。
烧当羌各部落的旗号,包括代表着柯吾的中军大纛,向西北破羌城的方向退去,远远眺望,似乎旗帜都团团裹在一处,纷纷扰扰,混乱不堪。
张绣自中阵驰回,到了虎形旗下朗声道:“虎将军,柯吾全军尽退,旗号散乱,部伍纷杂,近乎已成乱军;末将请令,率一支精骑渡河追击。”
小老虎自错愕中回过神来,兀自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不必了,见好就收吧。眼下就算过河去,也未必能有多少斩获;可万一要是出事,想退回来就麻烦了。”
张绣虽觉不甘,但是主将所言确有道理,也只好唯唯应诺。
“传令各营,留下探马巡河,其余兵马退回昨日驻地,不许在河边露头。”小老虎扬鞭下令,说完却仍不自禁地扭头去看北岸。
张绣在小老虎面前,如今还只是个传令官的角色,并无实际兵权,小老虎下了令,虽然有旗号示意,但是只能指明大体方向和行动,具体详实的内容还需要他分头派人去传。等一应传令之事处置完毕,回过头来,却见自家主将兀自看着北岸出神——对岸敌军已然走得远了,只能看到高举的旗号,兵卒的身影早就被尘土所遮蔽。
“虎将军,该回营了。”张绣小心地上前禀报。
小老虎没有立即答话,沉默了良久才突然脱口而出:“敌军要乱!”
张绣愕然失神,不知该如何作答。敌军在撤退时的确很乱,张绣只用眼睛看就看得出来,所以才会请命追击。但是小老虎此刻突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在张绣听来,自家主将所说的绝不是单纯指敌军退兵时阵形散乱这么简单。
张绣一时猜不透,小老虎心里却明白得很;“柯吾在这种时候退兵,却不知这是极大的昏招!哪怕你派出一两千人做做样子也好,眼下湟中一败,你掉头就走,一点场面活都不做;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今日一阵只是为了消耗湟中义从?这样做,烧当羌与湟中义从之间就彻底撕破了面皮,今日之后,湟中兵马你还能使唤得动么?”
第二日,湟水两岸一派安宁,冬末日渐消融的积雪,化作流水淙淙东去。除了刚刚消融不久的湟水河一如既往地奔淌,沿河上下就再听不到更多的声音。
小老虎百无聊赖地踞坐于土丘上,听着昨夜和一早派出的哨探陆陆续续的回报。传回来的消息果然验证了他昨日的预料,破羌城中似乎陷入了不可知的混乱和僵局。整整一天,不见柯吾有何举动,近两万大军缩在破羌城四周,不见一兵一卒出来。
因为有湟水相隔,斥候往来不便,打探回来的消息也不尽完备;冒死过河的斥候只能远远看着对方大营,却不敢靠近。柯吾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大营四周围派了上千巡哨,将方圆二十里地面似用篾子一般捋了一遍又一遍,唯恐又遭小老虎派出游骑暗算。
虽然近不得大营,但是斥候远远看着也给他看出几分端倪。原来湟中所部与烧当羌比邻扎营,但是自昨日回城,却连夜离了原先的驻地,离开破羌城十余里地,择了一处背山向阳坡地自行驻扎。即便斥候与之相隔十余里,仍能嗅出烧当羌本部与湟中义从部之间那诡异生冷的气息。
“我说什么来着?敌军乱啦!”小老虎先是一蹦三尺高,而后迅即陷入长久的思索。
张绣与回报的斥候被小老虎一惊一乍弄得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各自束手待命。
过得好半晌,小老虎抬起头不经意瞥了一眼,突然目光一亮,三两步走到斥候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同时挥动着手臂比划着,冷不丁就开口问道:“你有多高?”
那斥候一时错愕,结结巴巴答道:“小人八尺二寸。”
“八尺多?”小老虎用眼光量了一量,“差不多……你长得这么高,怎么做斥候的,要紧时候藏都藏不住。”
那斥候面红耳赤,力争道:“将军莫要小觑人,小人弓马娴熟,更兼熟知三郡地理道路,金城、陇西各地乡音,就没有我说不了的……”
“行了行了,没问你那么多。”小老虎挥手打断道,“八尺二,比我矮一点,不过隔得远了应该看不出来……”
小老虎喃喃自语,当面的那位大个子斥候又傻了。
小老虎绕着那斥候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伸手摘下自己头上软盔,一把套在斥候头上;而后冲着张绣问道:“怎样,远远地看着,能认出来么?”
张绣似有所悟,忙道:“若是隔着河面看,必定是认不出来的。”
“那就好!”小老虎一拍大个子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斥候已经快迷糊了,结结巴巴答道:“小人卢技录,是先零羌人,没有家……”
小老虎微微颌首;先零羌在十几二十年前是凉州境内第一大部族,遍布各郡,声势比烧当羌各分支要强盛得多,结果在叛乱中被杀神段颎几乎屠了个干净,残存一点余孽四处流离,再无安居之处。卢技录一说自己没有家,小老虎就明白了过来。
“卢技录,这名字真是拗口。”小老虎随口评说着,也不管对方尴尬神色;“不过从明天起,你暂时不能叫本名了,得改个名字。”
卢技录一头雾水:“将军明示,要我改什么名字?”
小老虎本就笑意吟吟的脸上,不经意间又绽出几丝促狭之意:“你要改名叫——岑风!”
卢技录张口结舌,不知自已。
小老虎大笑,冲张绣招招手:“这家伙交给你了,给我好生整治一番,把我盔甲也给他换上,明日让他带着大旗,到河滩上给对岸的人瞧瞧,要是认不出来,我记你们两个一大功!”
张绣应诺,带着卢技录就要走;小老虎猛地想起一事,冲卢技录大吼道:“头盔不许弄坏了,更不许弄丢了——那可是我媳妇亲手做的,到时候得还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