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不仅没有要停,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天空中雷云滚滚,不一会儿电光霹雳就在头顶炸开。
不远处就是莫州城外的冷杉林,看到冷杉林,也就说明莫州要到了。成何摸了摸胸口,冰凉的盔甲让他疲惫的身体为之一振。
“兄弟们加把劲,前面就是莫州了!”他大声为兄弟们鼓劲,然而话音还未传出,就被一道轰然炸开的雷声掩盖。
那道惊雷正落在冷杉林中。估计是正好劈中了一颗冷杉,滚滚的浓烟伴着火光升腾而起。
成何心中暗骂,这一路上果然没有好事,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火……也烧的太快了吧。明明刚才才被闪电击中,怎么一转眼,就映红了半边天?
还没来得及多想,又听见一声巨响。
冷杉林中似乎有什么动物在怒吼,即便下着大雨,声音也清晰可闻。灰白的浓烟像是被这一声吓跑,直接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在那空洞之中,一股火焰冲天而起,勾勒出一只动物的模样。
“马?”成何低声道。
“是火麒麟!是火麒麟啊!”有人叫道。
火光中的动物越看越像火麒麟。头生双角,四蹄流火,虽然站得极远,但仍能感受到火焰中那对眼眸的威严。成何甚至觉得一波波热浪包围了自己,让他忍不住流出汗珠。
刚要伸手去擦,那火麒麟突然不见了。
火光消逝地太快,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众人被冰凉的雨点拉回现实,好一会儿才有人窃窃私语。
火麒麟……
大霜国很少有人谈论前朝发生的事情,加上过了这么多年,也没几个人说得出当年的事了。爷爷告诉我,火麒麟乃是前朝,也就是大烈国的图腾和象征。
相传,大烈国开国皇帝烈神宗朱云烈本来只是个山野村夫,忽有一日上山砍柴时,遇到一头受伤的火麒麟。他悉心照料神兽,神兽感恩,赐予他火德加身。从此,朱云烈大旗一招,带领起义军推翻了前代王朝的统治。
老人们都说,倘若某日皇帝残暴昏庸,荒淫无道,火麒麟便会收回大烈国的火德。到那时,失去气运的大烈国,就会被灭国。
爷爷说,可能那时候,成何将军心中就已经预见帝国的黄昏了。他本以为大烈国会毁灭于天灾,却没想到最终毁灭了大烈的,却是人祸。一切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一切的一切也都因他而亡。
再回到故事中去,成何将军虽然心中有了些许不详的念头,却还是阻止手下弟兄继续说下去。火焰的突然消失,让成何忍不住好奇。他立刻带领人马,冲向了冷杉林。
这片被叫做冷杉林的地方,还有一个别称,叫做迷魂林。据说前朝首富曾将万贯家财,金银财宝都藏在这片林子的中心。于是众多寻宝人纷纷进入这片密林。可说来奇怪,这片林子一旦深入进去,四周不知何时就会弥漫起浓浓的雾气。寻宝人迷失方向,最终又会从来的地方出去。
因为这里的种种神秘,人们更加确信冷杉林中,藏有宝藏。
成何和士兵们进入了林中。虽说天空中下起了大雨,可没想到,四周还是逐渐升腾起浓厚的雾气。当成何想要提醒手下人注意安全的时候,他已经和兄弟们走散了。
“左洛复!”
“左洛复!”
除了淅沥沥的雨点,成何没有听到一个人回应他。
这里有些古怪,成何悄悄拔出了刀。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四周的冷杉各个高大挺拔,幽绿的树枝遮天盖地,除了一点点水洼的反光,一路上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土黏住了靴子,仿佛是这片鬼魅的树林不想让他离开。
成何的脚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身子,摸索起来。那似乎是什么石板,上面密密麻麻好像雕刻着一些花纹。因为看不清,成何无法准确判断那究竟是一个什么。
他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怀中还有一个火折子,背后还有一把雨伞。掏出火折点亮,成何一照,有些大惊失色。
地上的东西不是什么石板,而是一个石棺。成何摸到的,正是棺盖。他朝棺材里看了一眼,里面黑乎乎的,早已经空了。仔细一闻,还有一点点淡淡的异香。
都说这地方有无数寻宝人前仆后继,眼前这棺材,估计就是给他们盗出来的。成何摇摇头,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他却注意到,石棺的一边,还有两行清晰的脚印。
有人刚刚离开,距离自己还不远。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总要过去看看。
成何一路追踪脚印,雨点打在雨伞上,咚咚咚,让他有些出神。那个看似癫狂的卖伞人,他真的只是一个卖伞人吗?
成何注意到雨伞上写了几个字,翻过来一看,写着:“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俱欢颜吗?”成何苦笑一声,如今的陛下已经魔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了。皇帝懒于朝政,仕途被世家门阀暗中垄断,天下寒士早已经没了出路,又怎么欢颜呢?
脑海中闪过火麒麟的画面,莫非,这真的是亡国之兆吗?
想着想着,周围的雾气似乎有些淡了。成何回过神来,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趴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倒在泥水中一动不动。
他匆忙走了过去,将白衣人翻了个身。那个男人的相貌诡异,一头焦黄的枯发被雨水打湿,一簇簇黏在额头之上。脸型奇异,不像是中原之人。还有他的嘴唇,乌青发紫,似乎受了什么重伤。
成何拨开他的眼皮,又看到一对深绿色的瞳孔。那两颗眼珠像极了草原上的野狼,冷静又残忍。偏偏这男人一副弱不禁风病歪歪的样子,颇为怪异。
成何将他搬到树荫之下,撑起雨伞为他遮雨。他探了探男人的脉象,有一跳没一跳,怕是大限将至了。
虽说如此,成何也不想见死不救,他本就是极为仁义的性格,不然也不会中途跑去帮百姓抓山贼了。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小药丸,送进男人嘴中。这男人虽然是陷入昏迷,但却可能因为求生欲过强,喉咙一滚,药丸吞入肚中。
没过一会儿,这男人就醒了过来,一对狼眼幽幽睁开。看到面前的成何,男人立刻向后一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刀对准成何。
好快的速度!
成何一惊,这男人刚才还像只死猫,此刻却突然变成一只猎豹,看他的姿态,成何丝毫不怀疑他的杀伤力。只可惜……
他遇到了成何。被称为天门星的武将,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震住。
成何慢慢靠近男人,男人虽然气势惊人,却也只是强弩之末,拿刀的手越来越抖。
“小兄弟不要惊慌,是我救了你。”成何微笑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那个男人看了看四周,最后盯上了被打翻在地的雨伞。男人的眼神有些迷茫,慢慢放下了刀。
“我……我……我在哪儿?”
“阿玛依……你在哪儿?”
男人忽然跪在了地上,抱住脑袋浑身发抖。
“不对……不对……这里……不对……”
他的声音开始激动,又慢慢变小。成何觉得不对劲,立刻冲了过去。这男人刚刚红润一些的脸色又开始惨白,眼睛上翻,嘴角抽搐。
“小兄弟,对不住了!”
“啪!”一记重劈,让男人晕了过去。
我爷爷每次说到这一段的时候,都会兴奋的手舞足蹈。他说,这就是历史性的会面,这就是新帝国的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大雨,那场大火,那场大雾。
那个新帝国的大君,就在那一场雨中,那一场火中,那一场雾中,睁开了他狼一般的眸子。天下再没有雨水可以浇灭他的气焰,再没有大火可以烧尽他的斗志,再没有迷雾可以蒙蔽他的双眼。
他天生就是要成为王而出现的啊。
“将军,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真的要一直带着吗?”
“左洛复,这小子可就快死了,不能见死不救。”
“可他来路不明,万一……”
“别说了,我意已决。”
男人感到有些颠簸,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固定在一匹马上,身边有许多骑着战马的士兵。
“你醒了?”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男人回过头,看见一个满脸微笑的黑面大汉。他依稀记得,这人就是救他的那个人。
没有答话,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成何笑笑,一夹马肚,从后面赶了上来。
“我给你服下了白玉丸,虽说让你保了一条命,可也只是暂时吊命,你身体里的病根不除,迟早还是要出大事的。”
“病根……”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手。
“小兄弟,你叫什么,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名字?”男人呆了呆,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楚月啼。”
“在下成何。”
诸君诸君,这便是我说的,简直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这火焰凭空变成神兽的模样,莫非真是万物有灵?楚兄却劝我,这世间事,谁能全部知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楚兄说他游历四方,曾经确实见过种种奇迹。最有趣的一次,便是看见一棵大树。那大树像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显得非常恩爱的样子。
这不由得使我想到大霜皇帝楚月啼的木化病。倘若那不是一棵树,而是患了木化病的一男一女呢?他们已不能活,因而选择一起死,也算是一段凄美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