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音信失沉时，冥想已在古老的魔法中获得了希望的降临。在我音讯失沉时，你的面孔是我永不厌倦的幻象之境。

——《千夜叹息》

虽然缇雅信心十足，但从未造访过炼狱的恶魔公主终是难敌旅程的恶劣艰辛，若非贝西卜反复呼唤她的名字，估计缇雅早已沉睡在烈焰火海，不知归途。

“就快到了，缇雅，打起精神！”贝西卜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给她鼓劲。

“到哪里……”缇雅呢喃低语，视线和思维已然有些混乱。

“炼狱的尽头。”贝西卜努力保持高亢的声音。在视觉和意识逐渐衰退的时候，只要还能保留听觉，就不会陷入沉睡。

想当初贝西卜无意中落入炼狱时，正是莉莉丝的声音唤醒险些长眠于此的鬼王，并从血红的天空中伸出手，将他的灵魂拽离火海。而今，没有人能从另一边将他们带出去，曾经来过炼狱的贝西卜就是缇雅唯一的希望。

“为什么……要到尽头……”缇雅绵软地靠在贝西卜身上，由他拖拽着前行。她的声音越来越无力，所幸还能听清他话语的内容。

“那里有我们需要的无价之宝。”贝西卜认真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什么……无价之宝……”

“地狱之火。我们要用它焚毁被萨麦尔和维兰修改的书册，然后再终结六翼的光辉使者萨麦尔。如果不能尽快完成这两件事，主神将会以‘天启’毁灭卡斯诺尔大陆的所有精灵。”贝西卜字句清晰地说道。

鬼王简短的话语里包含了许多敏感词汇，仿佛一剂良药注入缇雅几近枯萎的意识，她瞬间睁大眼睛，抓住他的手腕，气息愈渐急促。

“很好，保持这个状态，握紧我的手，一鼓作气冲过去！”贝西卜果断决策，在掌心感受到缇雅力量的刹那，爆发出最快速度，奔向黑影交错的烈焰。

缇雅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冲击而来，她几次松开手，好在贝西卜反应敏捷，化险为夷，及时拽住她轻飘飘的身体。两人历经艰难，终于冲出重围，抵达传说中并不存在的“炼狱尽头”。

“啊——”快要窒息的缇雅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随即凝眸环视周围的景象。

依然是鲜红的色彩，但幽静的空间里再没有死灵和烈焰，只有望不见边际的红色天空和大地，除此之外，一弯挂在天上的黑色新月格外显眼，与鲜红空间形成强烈反差。

“呵，这色彩搭配，竟让我想起彼列那个混蛋了。”缇雅幽声感慨，拽着贝西卜的胳膊站起来。

“我就知道你始终惦记着我，亲爱的公主。”一个细腻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缇雅打了个哆嗦，与贝西卜同时回眸的瞬间，熟悉的容颜映入两人视线。

“彼列？！”缇雅和贝西卜异口同声地呼唤道。

“在这里与美丽鲜艳的红衣彼列重逢，很意外吧？”彼列双手掐腰，仍是一副骄傲的姿态。

“你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你……”缇雅困惑不已，两道秀丽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噢，我亲爱的公主，你还记得自己是多么残酷！”彼列表情夸张地说着，仿佛在控诉缇雅的冰冷无情。“亲手杀了我，让我遭受噩梦般的痛苦，还欺骗我说世人会记住我——”

彼列顿住声音，如幽灵般轻盈地飘到缇雅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里充满哀伤。

“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怀念我……我很孤独……”他哽咽呢喃，委屈的样子竟像个可怜无助的孩子。

缇雅侧目望向身边的贝西卜，压低声音说：“怎么回事？彼列就是所谓的‘炼狱之王’？”

“是的，我就是炼狱之王！世界上最孤独的王！”还未等贝西卜回应，彼列就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可是……你已经死了……”缇雅呢喃着，被他诡异的情绪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噢，我的公主，在这里的还有活人吗？”彼列哭笑不得，垂眸摇摇头，又蓦然抬起眼帘，像是想起什么事，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这么说——你们，也死了？”彼列兴奋地睁大眼睛。

“不！”缇雅和贝西卜再次异口同声地回应，先后摇头叹息。

彼列愣了一下，随即显出失望的表情，双手从她肩头缓缓滑落，转身前行几步，背对两人坐在地上。

“我需要地狱之火。”缇雅注视他凄清的背影，小声说出此行目的。

“好啊，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陪我，另一个就能带着地狱之火离开。”彼列并未回头，语气里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缇雅和贝西卜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用目光进行片刻沉默的交流后，迈步向前，分别走到彼列两侧身旁，同时握住他的左右手腕，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们——”彼列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跳动，有些惊慌。

“就这么恐惧真正的消亡吗，彼列？”缇雅的话语如暗夜魔咒。“落在如此孤独的空间里，也要让残留的意识碎片组成你自怜的幻影，多么可悲——”

“住口！”彼列嘶吼着打断她的话，情绪十分激动。“没有人不留恋生命，即使孤独又痛苦……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离开！”

缇雅凝视着彼列哀伤的脸庞，垂眸轻叹。“无望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彼列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忽而握住缇雅的手。“我等到了你们，我可以不必再忍受这令人抓狂的孤寂！留下一个就好，你也罢，贝西卜也无所谓，当然，最好是你，长时间相处的话，我还是喜欢女人……我们待在这里，一起做炼狱之王，要是有死灵渡过火海与我们争抢地盘，我们就合力把他推回去！这里，这里永远都是属于我们的世界…….”

彼列的思维有些混乱，但缇雅从他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分析出“炼狱之王”的由来。不幸坠入炼狱的死灵，只要能成功渡过烈焰火海，便可抵达这处孤寂空间，成为所谓的“炼狱之王”。

彼列的确是死了，被缇雅亲手终结。身体化为尘埃，灵魂与妖魔之王同时陨灭。但他毕竟是拥有黑暗能量的生命体，能够在最后关头将意识从灵魂中分离，尽管只是一些残片，但却可以凝成类似灵魂的完整影像。然而，如此形态的彼列不幸落入炼狱，几经挣扎，终于渡过火海，成为这红色空间的“主人”。

却原来，所有死灵都挣扎着想要渡过火海，脱离烈焰灼烧的痛苦，然而，抵达炼狱尽头又能如何？只是永恒的孤独而已。不同的形式，相似的痛苦，或许，这就是炼狱存在的意义吧……

“我明白了。”贝西卜低沉的声音响起，缇雅随即从感伤的思绪中恢复，望向他忧郁的脸庞。

“地狱之火就是，每一个抵达这里的死灵。”贝西卜说着，视线转向逐渐展露微笑的彼列。

“被你发现了。”彼列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幽声道：“我的演技越来越差了。”

“怎么回事？”缇雅紧张地皱起眉。

“每一个渡过火海，抵达这里的死灵都会成为所谓的炼狱之王，而炼狱之王就是真正的、可以焚毁神明祝福的地狱之火。看到那弯黑月了么？它可以映照世间万物，当然，天界除外。彼列知道我们的来意，他能看到大陆发生的一切。彼列并非不舍得离开，只是他作为炼狱之王被禁锢在这里，直到——”贝西卜欲言又止，神情忧伤地垂下眼帘。

“直到……什么？”缇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指尖轻微颤抖。

“有人肯留下来替代我就好喽。”彼列悠然地说着，目光从缇雅苍白的脸上移向贝西卜。

“贝西卜？”缇雅沉声呼唤，看了一眼彼列又望向贝西卜。“不……”沉默片刻后，她几近哽咽地呢喃低语，神情痛苦地垂眸摇头，握住贝西卜的手臂，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没时间了，缇雅。”贝西卜单膝及地，掌心轻柔地托起她的脸颊。“现在，我要把你们送出去。回到恶魔岛之后，缇雅，毁灭我在那边的身体，只有如此，我才能成为新的炼狱之王，你所获取的地狱之火才可以在大陆燃烧起来——”

“真感人呐。”彼列柔声接话，幽然地叹了口气。“在没有外力的介入下，只有依靠内部的助推，才能将不幸落入炼狱的灵魂送出去。贝西卜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去。缇雅，你真的很幸运。”

此刻，缇雅已是泪流满面，她拥住贝西卜，泣不成声，久久不肯松开手臂。

“缇雅，在路利欧特山间的繁花之下，埋藏着我留给你的一封信，你能找到它。缇雅，不要忘记……”贝西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静地露出微笑。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我很庆幸，我坚守了对你的承诺，没有背叛……缇雅，从现在开始，我会在这里注视着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太孤独……”

在贝西卜越来越遥远的声音里，缇雅含泪垂眸，意识逐渐沉向黑暗深渊。她轻盈的身体飞起又降落，很快又再次感受到夜风吹过肌肤的清凉。

灵魂的哭泣连接着身体，她缓缓抬起眼帘，纤长的睫毛沾满泪水。贝西卜悄无声息地躺在她身旁，神情是那般安详平和，仿佛世间一切痛苦都已远离。

缇雅坐起来，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浅笑垂泪。

“请一直注视着我们，贝西卜。这是你在炼狱中需要坚守的承诺。”她俯在他耳边哽咽低语，随即握紧化为长刀的狩猎之弓，刺入他温热的胸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