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山之上的暗夜，熔炼了我的遭遇。有许多次，星辰的光芒跃入眼帘，使我犹如再生，而今，暮色已逝，与你相聚的时光已逝。

——《千夜叹息》

缇雅站在悬山边缘，久久不能言语。维兰似乎在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剩下的又说些什么，她已经无法听清。

你赢了，萨麦尔，如此轻易地……

缇雅终于支撑不住，强烈的眩晕让她跪倒在维兰面前。

“缇雅！”维兰急切呼唤，可惜魔法阵将两人阻隔，他有心无力，只能站在屏障之外，一脸忧虑地望着她。

“别忘了今晚的决斗。”缇雅艰难发声，努力支撑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山间，没入丛林深处。

维兰望着她逐渐消隐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叹息，随即返回北境，在卡斯诺尔悬山下徘徊踱步，等候日落。

琉卡和嘉蒂丝杵在旁边，看着他一脸阴郁地在面前晃来晃去，想要打破沉寂的气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直到萨麦尔优雅的身姿映入两人眼帘，塞拉莫兄妹才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让期待的目光落在光辉使者身上。

维兰终于停在原地，盯着萨麦尔沉默片刻，沉声道：“她的反应很奇怪。当我说出我们交谈的——”维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萨麦尔微笑着将食指竖在嘴边，做出一个禁言的手势。

“今晚的决斗没有取消，对么？”萨麦尔低声问询。

“我可以为了缓解她的愤怒，接受这个毫无意义的决斗，但是我不明白——”维兰欲言又止，双手掐腰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因爱而起的愤怒不会轻易平息。让她继续折腾吧，折腾累了，自然会停止。请放心，有我在，精灵的安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萨麦尔凑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只有两人能听清话语的内容。

“他们在说什么？”嘉蒂丝看着“亲密”的维兰和萨麦尔，紧张兮兮地问道。

“塞拉莫兄妹的头脑虽然大有差异，但听觉官能尚为相似。”琉卡略带调侃地说道。

“你是在说我笨吗？”嘉蒂丝忧怨地斜睨着他，撅起水润薄唇。

“把夏依逼入绝路，让维兰难堪，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琉卡并未客气，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什么？你是在替那个虚伪放荡的女人辩解？！”嘉蒂丝气愤地抬高声音，终于将维兰和萨麦尔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你本可以私下把水镜交给维兰，让他处理。”琉卡叹息道，颇为无奈地垂下眼帘。

“我是这么做的！可是——”嘉蒂丝一时语塞，委屈地望向维兰，眼圈渐红。

“没关系。”维兰并未计较，心平气和的态度让嘉蒂丝和琉卡都感到意外。实际上，维兰对嘉蒂丝散发水镜的行为很不满，但他此刻满脑子想得都是缇雅，顾不得思考其他，也就暂时将此事忽略。

在与萨麦尔三天的交谈中，维兰经历了颠覆意识和思维的灵魂洗礼。当他重新审视自己，偶尔会觉得分外陌生。或许，缇雅也是因为他的巨大转变而一时间无法接受，才有那样的举动和反应……

是啊，维兰曾经那样痛恨黑暗，厌恶萨麦尔，如今却敞开心扉接受他和堕天使，让他们成为卡斯诺尔大陆的成员，并赋予他们相应的权责，维兰做梦都不曾想到，精灵界的新时代将会是这般光景，但是，为了避免成为萨麦尔的傀儡，他必须逆势而行。

萨麦尔想要集权，那他就要将其转向。于是，历经几天高度紧张的研讨，维兰在萨米尔的推动和辩驳中，将完备的集权制度更改为立法权、执法监督权、军队及政事掌控权分立并行的制度。明确新方向之后，两人又在细节上进行反复修改，不眠不休，终于完成繁复浩大的工程，为卡斯诺尔建立起崭新秩序。

维兰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成就。当他仔细回顾时，不难发现，关键部分的重新编写都是在萨麦尔的意识引导下获得灵感，还有一部分则是由萨麦尔亲手完成。

萨麦尔说：“你的分权思想给予我崭新灵感，让我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的思维是如此局限。”

维兰当时并未回应，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如此平和的称赞。但其实，他很想说，所谓“分权思想”的灵感包括之后所有，都源自萨麦尔。

睿智的光辉使者即将成为卡斯诺尔大陆权力体系中的重要一员，与维兰和精灵一起，建立崭新秩序。维兰对此充满期待，虽然现实和理想大相径庭，但目的都是为了大陆的和平与强盛，最重要的是，接受了萨麦尔的条件，缇雅能够获得继续生存的权利，隐匿在人界安静生活，维兰还可以经常去探望她……

如果没有缇雅，维兰是否能单纯接受萨麦尔的条件？他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每次，他的答案都是毫无犹豫的肯定。从势不两立的敌人到并肩作战的朋友，未来将朝向更深层的关系发展，这般逆转的事实，无论是谁，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吸收，缇雅也不例外。

没错，一定是这样。缇雅还未彻底发泄她的愤怒，维兰和萨麦尔就结成同盟，揭开她发动战争的真相，并选择了一个令她感动、两全其美的未来——面对突然的变化，她肯定还得再折腾几番才肯罢休，就像萨麦尔分析的那样。

维兰这样想着，不由地舒展眉头，阴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轻松神情。日光渐斜，再过一会儿，他也该出发了。

在维兰暗自思量的同时，缇雅正跪坐于路里欧特悬山的草地上，脸色苍白，神情黯淡又木然地面对着梵卓和贝西卜。

距离几人较远的阿斯蒙德正全力准备夜间的决斗，安静地待在依然昏睡的夏依身边，等候夜幕降临。

“他赢了。”沉默半响后，缇雅终于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继而缓缓道出贝西卜和梵卓所不知的事件，关于神明赐予的法典和制度，关于萨麦尔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理想的过程。

“他赢了。”缇雅呢喃低语，苦笑着垂下眼帘。“现在，萨麦尔理想中的秩序正通过维兰的手逐步建立，他的生死，似乎已不再重要……”

“恐怕主神不会这么想。”梵卓轻叹道，俯身握住缇雅的肩膀，将她扶起来。“苍穹密令是主神下达的最高密令，你被选中成为执行者，试想一下，你若宣布任务失败，主神会坐视不理么？不要忘了，天界已经正式掌控精灵族赖以存活的能量源。”

“是啊……”缇雅恍若如梦初醒，倒吸冷气，指尖轻微颤抖。

“现在，去契约之殿寻求答案，这里的一切都在主神眼中，如今形势发生逆转，我们必须知道主神和天界的意志——”

“你是对的！”缇雅打断梵卓的话，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向山边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望向两人。“骄傲的主神应在愤怒之中，他已对我抱有怨言……但是还有一个人，他会帮我。”

“瑞米尔？”梵卓轻蹙秀眉。

“嗯。”缇雅点点头。

“如何——”

“他就在我的意识里。”缇雅微笑低语，走向另一侧茂密的丛林。“暂时不要打扰我。待会儿见。”

瑞米尔并未辜负缇雅的期待，在她心底的反复呼唤中现身。

“我该怎么做，瑞米尔……”缇雅凝望他沉静的容颜，幽声低语。

“主神已决定在七日后进行‘天启’。”瑞米尔的声音依然动听而富有磁性。

“天启？”缇雅紧张地皱起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彻底毁灭。”瑞米尔垂眸轻叹。“这是苍穹密令失败的补救方法。”

“怎么会——”缇雅一时难语，差点窒息。

“维兰和萨麦尔将主神为大陆编纂的制度改至面目全非，让精灵界的秩序脱离主神掌控中的世界轨道。虽然我很欣赏更改后的法典和制度，但是主神，有他自己的想法。”瑞米尔说着，抬头望向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天空。

“我明白。”缇雅垂下眼帘，长长地叹了口气。“请告诉我，瑞米尔，有什么办法可以阻住天启，不能就这样毁灭……”

“在七日之内完成苍穹密令。不过，除了终结萨麦尔，还有一个任务——”瑞米尔欲言又止，目光温柔平和，似乎再等她说出答案。

缇雅摇摇头，眼中升起朦胧迷雾。

“更改过的法典和制度无法复原，但可以悉数销毁，将重构秩序的权力和职责交予维兰.卡斯诺尔。”瑞米尔沉声道。

“更改的，不止是书册里的文字，还有意识。即使毁灭重构，维兰创立的秩序——”缇雅突然止住声音，她看到瑞米尔微笑着摇头，不由地皱起眉。

“维兰还没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能够在短暂的三天里学到萨麦尔思想的精髓。他完全是被萨麦尔的意识引导，或者可以说是，中了光辉使者的毒，不知不觉写下了萨麦尔理想中的秩序。如果现在，这些书册全部化成灰烬，维兰能够再创的秩序，依然会固定在世界的既成轨道内，没有任何超越，但或许，会有那么一丝接近。若能如此，也是卡斯诺尔大陆的幸运了……”瑞米尔声音渐弱，若有所思地遥望北境。

缇雅望着瑞米尔，黯然垂泪。

“另外，我必须告知你，只有地狱之火可以彻底焚毁那些书册，没有其他方法。至于如何获取地狱之火，你可以向鬼王贝西卜索要答案。”瑞米尔说着，缓步走到她身前，温润指尖轻触她的脸颊。

“一些必须被毁灭的东西，它们并非没有存在的意义，只是时间未到。我相信，萨麦尔会理解并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他已经做到了。”瑞米尔浅笑低吟，光影离合间，他已如烟尘般消失在流动的夜风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