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当我逝去后,光明和黑暗将离我而去,我会躺在蓝天下,铺平一生的残籍,我要借助指尖的微火,焚毁从灰一样的唇边滑过的最后一丝余温。
——《千夜叹息》
冰狱一如既往寒冷彻骨,缇雅安静地坐在坚硬的地板上,背靠墙壁,手臂环抱蜷起的双膝,沉默地凝望囚室外的萨麦尔。
“为什么不反抗?就这样顺从地走进牢狱,等待精灵最后的处决?”萨麦尔深沉的声音在寂静空间中悠然回荡。
缇雅望着他,平静微笑,目光波澜不惊。她不言不语,身姿柔弱地坐在那里,看上去竟似一幅凝固的画卷。在无法揭露真相的残酷现实中,一切辩解都是徒劳,一切情感充沛的倾诉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和迷茫,不如沉默,不如让流逝的光阴成为凝眸相望的见证……
“历史和真相不会因为沉默而消失,理想和未来也不会在沉默中变为现实。缇雅,你的反叛已经结束了,你的双手,没有必要继续沾染精灵的鲜血。我可以请求路西菲尔撤销对你的深渊契约,暗中护送你离开大陆。”萨麦尔幽声说着,缓步前行,如幻影般穿过紧密的冰栏,停在她面前,单膝及地,掌心搭在她交叠的手背上。
“走吧,缇雅,别再执着于苍穹密令。你无法亲手终结我,你做不到。”他柔声低语,目光深邃如夜空中最遥远的星辰。
萨麦尔温润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额头,她望着他,许久前的记忆蓦然跃入脑海……
“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有相同的理想,但对生存和自由的渴望,是一样的。我答应你,离开卡斯诺尔。”
回忆里的声音在缇雅耳边回向,她吸了口气,缓缓抽出手,将冰凉的脸庞埋进自己同样寒冷的掌心。
萨麦尔微皱眉头,眼中显出些许困惑。缇雅似乎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朦胧屏障,挡住他原本清晰的视线。
她在想什么?为何始终不肯回应他?她此刻的能量气息处在非常平和、甚至几近低迷的状态,这让他无法分辨她的情绪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波动。
或许,是在赤焰城堡门外的经历,让她陷入毫无温度的冰冷绝望。残酷的命运一次又一次折磨心怀悲悯的公主,最终造成这样的结果,不愿再多说一句话,精神和意志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萨麦尔忽而感到一阵酸楚,他抬起手,指尖轻抚她柔软的发丝。他有些奇怪,自己这样的反应和感觉,包括思维的方式,都和之前不太一样,似乎,更像脆弱的人类。他沉声叹息,苦笑着摇了摇头。
“缇雅。”他呼唤着,握住她的手腕,等待她从掌心中缓缓抬头。“走吧,缇雅,剩下的一切,交给我来处理,我不会伤害精灵,更不会践踏卡斯诺尔大陆,我——”
萨麦尔突然止住声音,他察觉到维兰的气息飞速靠近,只得调整情绪,退到冰栏外,恢复最初平静的神态。
维兰大步流星地走进冰狱,冷傲地斜睨了萨麦尔一眼,随后望向依然坐在冰狱里的缇雅。而苍白的恶魔公主仿若进入一种超然境界,目光变得空灵,神情无喜无忧,平静得令人难以接近。
“她怎么了?”维兰察觉到她的异样,侧转脸庞,低声问萨麦尔。
“痛苦、恐惧、绝望。”萨麦尔抑扬顿挫地说出三个词。
维兰皱起眉,又将目光转回缇雅脸上,耳边突然回响起之前和诺莲的那番对话。如今,她的样子让他心如刀割。诺莲说的没错,的确,他还爱着缇雅,尽管经历诸多是非,但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几分他可以再次原谅她的希望。或许,信任依然能够在无法断裂的爱中重筑。
冰狱气氛沉寂,三人各有所思,直到琉卡带着嘉蒂丝走进来时,极低的温度才开始缓慢升高。
嘉斯蒂谨慎地瞟了萨麦尔一眼,又看了看依然静坐不动的缇雅,继而将她编纂的故事告诉维兰,说到关于自己受伤未能得到及时疗救,而永远失去做母亲资格的残酷事实时,绿精灵已是泪流满面,抽泣着扑进维兰怀里。
“是真的么?”维兰脸色阴郁,神情木然地望向萨麦尔。
萨麦尔并未立刻回答,他深沉的目光停留在缇雅平静的容颜上,缓缓凝眉,眼中显出哀怜的情感。
“是的。”萨麦尔的声音有些轻微颤抖,听上去有些犹豫。他很少会处于如此状态,而正是他这样的表现,终于吸引了“超然世外”的缇雅。她虚空的目光终于可以集中在某个点上,沉寂漠然的脸庞也逐渐浮现出一丝情感不明的浅笑。
她优雅起身,微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嘉蒂丝瞬间将维兰搂的更紧,充满敌意地盯着她。
琉卡望着缇雅,与她保持同样的沉默。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妹妹,嘉蒂丝不善于编故事,即使萨麦尔为她作证,琉卡也无法忽视她游走不安的眼神,何况,一向沉稳的光辉使者也表现出些许波动,敏锐的琉卡已将其准确捕捉。
嘉蒂丝希望至缇雅于死地,萨麦尔的目光里倒没有任何怨恨的情感,只是在温柔中藏着几分无法掩饰的忧虑。
“求求你,杀了她吧,维兰!我们不能在继续忍受她的折磨了!”嘉蒂丝哭喊着,将眼泪蹭在维兰的衣服上。
“是真的么?”维兰目不转睛地望着缇雅,颤抖又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冰狱里。
缇雅安然微笑,终于开启紧闭的嘴唇,呼出一口纯白的寒气。
“维兰.卡斯诺尔”她幽声道,神色轻松地在牢房中踱步。“想成为真正的王者,首先要有自己的判断力。‘真的么’、‘真的么’,竟用这种愚蠢的方式验证漏洞百出的谎言——”
缇雅停顿片刻,目光变得深沉而悠远。
“明睹世间本质,真理环汝四周,诸物一目了然。长夜黑暗,处处险恶,恨与爱,苦与甜,痛苦与欢乐,邪恶与正义,死或者生,对立从古至今,不同的理想的最终结果永远是分道扬镳,相同理想的实现方式偶尔大相径庭,所以,战争无处不在。”
缇雅说完,笑容变得更加明媚,静立垂眸,仿佛一尊冰雪雕像。
“那么,谁会赢呢?”缇雅柔声轻语,白色的光芒如烟雾般从她身体里飘然散出,带着暖暖的温度,向四周弥散。
“嘉蒂丝,陪我去散步吧。”缇雅的声音如悠扬乐曲在冰狱里回荡,于此同时,如烟雾般朦胧的白光充盈了整个空间,淹没几人的视线。
维兰和琉卡被无形的能量束缚,难以移动,而唯一能解救他们的萨麦尔却没有破坏缇雅的魔法,任她在混乱中带走惊叫的嘉蒂丝。
白昼光明,勃然兴旺,大地蕴藏希望与生机,萌生着崭新的信仰。
缇雅拽着嘉蒂丝在半空中穿行,她只能在月夜里唤醒银弓,破坏魔法阵,所以,她暂时无法离开人员密集的北境,只能选择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从寒冷牢狱前往另一个冰雪覆盖的地方,并不值得期待,但也只有蕴藏精灵之刃的帕布格斯塔悬山,可以暂时供她和嘉蒂丝单独相处。
缇雅落地的瞬间松开手,嘉蒂丝惊呼着栽进雪里,很是狼狈。颤抖的绿精灵踉跄地爬起来,展开长剑,做出防御姿态。
“愚蠢的女人。”缇雅叹息道,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一点都没进你的耳朵里么?就因为你冲动的行为,让我成为弑杀塔鲁.利亚顿的凶手,但是,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你所渴望的么?我完成了你的请求。”
“别装好人!”嘉蒂丝低吼着,握紧剑柄,向后退了两步。“即使我不请求,你也会杀了他为阿斯塔罗报仇,不是吗?!即使你不想杀塔鲁,你依然会选择让萨麦尔解开魔法,自己溜之大吉!你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我失去做母亲的资格,你很高兴吧?”
“所以,你就编了那样一个凄惨故事,让维兰尽快处决我?”缇雅唇边漾着清冷笑容,缓步向她靠近。
“别过来!”嘉蒂丝沙哑的声音里充满惊恐与怨恨。
“我很钦佩你,嘉蒂丝,直到今天在冰狱见到你之前,这份真诚的敬意一直存在。为了你爱的人,可以将剑锋指向同胞,为了他的理想,愿意承受最深的惩罚,多么值得称赞的勇气呢。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刻还要请求别人继续完成你的愿望,塔鲁必须死,他的存在对维兰是威胁……那么,杀了塔鲁,威胁就消失了吗?根源未除,传道士就永远不会灭亡,还会有很多塔鲁.利亚顿出现,怎么办,要全部杀掉?”
缇雅止住脚步,绿精灵在她的目光中缓缓垂落持剑的手臂。
“你知道根源是什么,或许你也清楚,只有我可以终结萨麦尔的生命。你强烈地希望我快点死,其实是源自你内心不安分的嫉妒和偏执的欲望。嘉蒂丝,你将利刃刺向塔鲁,虽然冲动又缺乏思考,却绽放着令人敬佩的勇气,而你在之后编造的这个丑陋谎言,看起来似乎绞尽脑汁,实则处处显露着你的愚蠢。你总是给维兰添乱,也许,没有你,维兰可以活得更轻松。所以,如果你真能无私地为他着想,要么闭嘴,要么死,嘉蒂丝.塞拉莫,你是否同意我的观点?”
嘉蒂丝望着她冷若冰霜的容颜,双膝酸软,无力地跪在雪地里。寒冷的空气仿佛带走了她体内所有的温度,没有一丝残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