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为离愁而悲痛，就这样吧，若是你必须离开，就走吧。你是偶然向世间呈露的一个秘密。时间过去，光影暗却，你的容颜荡漾在晚风中。

——《卡斯诺尔的诗人》

这是在卡斯诺尔大陆最后一次见到他了。缇雅想。她有些不舍，亦感到一丝眷恋，当他翩然转身，那张承接了世间黑暗与柔情的容颜，再次深刻地捕获了她的目光。

“昨晚，过得好么？”他幽声问询，脚步轻盈地走向她。

缇雅没有回答，只是垂眸浅笑，笑容里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一个狼狈又收获丰盛的夜晚——”他望着她，欲言又止。

缇雅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皱起眉又很快舒展，摇着头笑了起来。

“嗯，的确，狼狈又收获丰盛。突然间觉得，轻松了。”她幽声回答，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谢你，瑞米尔。”

“我也要感谢你，缇雅。”他语气真诚，目光温和又亲切。

“感谢我未能帮你完成心愿？”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也是个不错的理由。”他微笑回应，仰起脖颈沐浴柔和阳光，缓缓垂下眼帘。“我要离开了。”他轻声说。

“离开？我以为你不会用这个词。对于你而言，世界任何角落转瞬即达，唯一能‘离开’的方式，不就是死亡么。”缇雅望着他，眉宇间显出忧虑。

“众神那里还有位置，创世之主，已经向我发出邀请。”他睁开眼睛，目光中充满平和的期待。

“众神归去的地方……”缇雅呢喃低语，眼神有些迷茫。

“彻底的安宁，属于精神与灵魂的冥想之地。”瑞米尔稍作解释，目光落回她困惑的脸庞。“我很荣幸，能获得邀请。”

“你真的……可以舍下这个世界么？你是光明神的分身、黑暗世界的创造者，你想要忘记一切，不再理会世界的变迁……”

“秩序已成，神明不能凭自己的喜好推翻重来——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么？所以，神明唯有旁观或是偶尔采取一些方法，促成变革。但这变革的结果，又不在掌控之中。世人将冥冥中不可控的力量称之为‘命运’，而作为创造者的神明，也承认它的存在。”瑞米尔沉声讲述，眼眸如暗夜里明亮的星辰。

“我们都在命运里，唯有接受或反叛。”缇雅轻叹道，声音里蕴藏着几许苍凉。

“接受，需要坚韧的情怀；反叛，更需执着的勇气。每一个站在命运里，努力活下去的生灵，都应该被赞颂。”瑞米尔说着，修长的手指伸向缇雅，掌心瞬间渗入她的胸膛。

没有痛苦，没有眩晕，她只看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散，唯有视觉和听觉尚存。

瑞米尔的身影消失了，蓝天芳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烈火映红的夜空、残破的村庄、成堆的尸体，还有站在惨白月光下，允吸指尖鲜血的黑发女子。

莉莉丝……

缇雅自然认得这张熟悉的容颜，但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看到眼前的人影和景象，听见烈火焚烧木门的声音。

“是谁？”莉莉丝突然转向缇雅视线所在的方位，双眸泛着血红的色彩，艳丽可怖。

缇雅知道，莉莉丝看不见自己。缇雅的视觉和听觉被瑞米尔送往另一个时空，现在，连她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可是，浴火的村庄里，除了残破的尸体，再无鲜活生灵，莉莉丝又感应到了什么？

缇雅的视线随着莉莉丝的目光转动，终于，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人从火焰中缓步走出。

莉莉丝毫无犹豫地冲过去，扬起手中的短刀，用力划过黑衣人的身体。黑衣人的身体瞬间化为轻烟，飘绕到她身后，随即再次凝成人形，一双洁白修长的手从黑色的衣袖里伸出，握住她的肩膀。

莉莉丝很快变得僵硬，完全失去行动的能力，甚至无法言语。她眸中的血红逐渐褪尽，洁白光芒随即涌上双眼。她的身体开始颤抖，直到白光不再流动，凝为单纯的色彩，她才恢复平静。

莉莉丝的表情有些异样。她先是皱紧眉头，仿佛忍受着某种涌入身体的痛苦，但很快又舒展放松，随即露出清浅笑容，似乎十分享受此时此刻的感觉。

莉莉丝垂眸凝神，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眼帘。突然间，她抓住黑衣人搭在她肩上的手，迅速转身，一把扯掉黑衣人的斗篷。

霎时间，疾风呼啸而起。奇怪的是，强劲的风并未助长焚烧村庄的火焰，反倒在瞬间将其熄灭，只剩零星的火点漂浮在空气中。

莉莉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衣人无比俊美的脸庞，看着他如星辰般的眼眸里映出自己洁白的瞳仁、沉静又充满惊喜的脸庞。

缇雅也看清了黑衣人的真容。瑞米尔，他竟然是瑞米尔。

“你是谁？”莉莉丝幽声发问，她的声音和缇雅记忆中一样动听。

“创造你的人。”瑞米尔浅笑回应，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迷人魅力。

“那我，又是谁？”莉莉丝追问道，语气和神态里多了几分妩媚。

“未来的地狱之王。”瑞米尔笑容不变，沉稳如初。

“地狱……就是传说中人死后灵魂会抵达的黑暗世界么？变成丑陋的恶魔，或者，陷入充满无尽痛苦的深渊，永世不得轮回？”莉莉丝变得严肃起来，警觉地审视瑞米尔。

“地狱只接受有罪之人的灵魂。但如今，纯净已被侵蚀，人人都有罪，光明争不过黑暗。地狱太拥挤了，混乱不堪，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管理者。”瑞米尔说着，缓步绕过莉莉丝身侧，凝望缇雅视线投来的方向。他的目光幽暗深邃，仿佛能透过无形的风，看见缇雅的存在。

“所以，你选择了我？”莉莉丝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依然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准确地说，我只是创造了你。我赐予你黑暗之心、恶魔之血，以强大能量抑制住你承接的月神诅咒。从今以后，你不会在月圆之夜癫狂，因为你已彻底属于黑暗。”瑞米尔优雅静立，神色平和。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变成了恶魔？”莉莉丝幻影般地移到瑞米尔面前，当她发现自己拥有如此快的速度时，不由地瞪大眼睛，向后退了两步。

“你已经拥有可以自行掌控的强大能量。速度、力量、黑暗世界的魔法。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瑞米尔垂眸微笑，语气温和。

“努力什么？努力成为地狱之王？为什么要把我变成恶魔，我还活着，不是只有死人的灵魂才会沉入黑暗世界吗？我会变得丑陋不堪的，对吗？！”莉莉丝突然变得十分激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颊，似乎在确认美丽容颜是否还在。

“当你弑神之时，就已与黑暗为伍。正因你拥有反叛之躯，才能融合黑暗之心与恶魔之血。你不会变得丑陋，你是弑神者，是独特而强大的存在。”瑞米尔说完，优雅地向她伸出手。

“走吧，夜之魔女，莉莉丝。”他幽声低语。

“你到底是什么人？”莉莉丝仍有些不甘心，虽然她知道自己无力抗拒。这个男人沉静无息，仿佛在世界与时间之外。

“我只是，光明的暗影。”瑞米尔垂眸浅笑，迷人的姿容映在莉莉丝眼中，让她逐渐忘记了困惑。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落进他的掌心。

“你会随我同去么？”莉莉丝轻声问道，目光里充满期待。

“不。”瑞米尔颔首微笑，连拒绝的声音都十分温柔。

“我们是否还能，再次相见？”莉莉丝有些失望，但并未问及原因，亦未提出请求，只是幽声说出另一个期待。

“不。”依然是否定的答案。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莉莉丝呢喃着，仿若自言自语，目光片刻不离他的容颜。

“瑞米尔。”他轻声回应。

“瑞米尔……”她温柔地重复他的名字。

“记住了么？”他微笑问道。

“记住了。”她也露出一丝笑容。

“现在，我将送你去往神秘的黑暗世界。”他握住她的手，洁白光芒从指缝间溢出，逐渐将她笼罩。

“夜之魔女莉莉丝，从此刻起，你将忘记我的容颜，我的名字，忘记我是你新生的创造者。你将在地狱的深渊醒来，成为世界的黑暗之魂。”瑞米尔的话语如诗颂、如魔咒，弥漫至整个时空。

缇雅的视觉和听觉逐渐变得微弱，意识模糊但并未完全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感官终于在温暖的阳光中恢复正常。

蓝天芳草映入眼帘，空气里漂浮着淡淡芬芳。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回到常态，不由地舒了口气。

“莉莉丝是一个顽强的人。尽管我清除了她那夜的记忆，但她依然凭借自己的意志留住了一些影像。”瑞米尔的声音从缇雅身后传来，转瞬间，他的影子便移到她面前，凝成实态。

“我记起来了……”缇雅恍然大悟地望着瑞米尔，呢喃低语。“贝西卜在讲述莉莉丝的故事时，曾提到过……莉莉丝说，在一个月圆之夜，当她准备大开杀戒，一个男人阻止了她，将她带往地狱，赐予她黑暗力量——”

“混乱又模糊的记忆，却也有真实的部分。”瑞米尔幽声低语，沉默片刻后继续道：“莉莉丝忘记了我的容颜和名字，却记住我是她的创造者，这个事实对于你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缇雅望着他，困惑地摇摇头，指尖却不由地攀上胸口。

仔细感觉一下，似乎有什么改变了……但她无法确定……

“你已重归完整。”瑞米尔浅笑道。“这是我的第一份临别赠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