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已逝，漫长而静谧的时光中，有许多次，晶莹跃入眼帘，使我犹如再生；正午已逝，露水消隐，草间和双眸的光辉中，一切幽秘之界都浓黑可鉴；暮色已逝，一步之遥的距离间，林立着难以逾越的心灵暗夜。

———《千夜叹息》

缇雅傻呆呆地站在风中，双手依然交叠置于胸口。她做这个动作的初衷是为了防止自己柔软的胸脯贴上萨麦尔的心窝，但如今，萨麦尔温暖的怀抱离她而去，缇雅反倒觉得心口发凉，思绪难安。

“别忘了，一起活下去。”萨麦尔的声音依然在她耳边回荡。

然后呢？跑了？丢下她？他走之前和贝西卜叽咕了些什么，缇雅半个字都没听到，可萨麦尔已经击败鬼王军的那些蠢货，为何要匆忙跑掉？方向还很明确，直接为敌人引出追击的路线。

缇雅的指尖在胸口颤动，心跳时急时缓。萨麦尔那样疾速的奔行正消耗着他已经渐弱的能量……她要怎么做……

缇雅环顾四周，贝西卜走到堕天使之间，俯身查看两位战士的伤情；维兰一脸阴郁地遥望南方的远山，似乎在想问题，断了胳膊的阿斯塔罗高亢的哀嚎和咒骂声并未影响他的沉思。

阿斯塔罗……缇雅的目光停在阿斯塔罗悲愤的脸上。她没有犹豫，快步上前，蹲在发型凌乱的堕天使身边，抬起双手，掌心覆于他的肩膀。阿斯塔罗断臂处已经不再流血，肉和筋骨正在缓慢重生，但这“缓慢”，实在很折磨人。

“喂！臭女人！你、你干什么？！”阿斯塔罗受了惊吓般地大吼，想用另一只胳膊把缇雅推开，却被鬼王一把按住。他盘腿坐在地上，看了看贝西卜，又瞅了瞅闭目凝神的缇雅，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缇雅手心里散发着白色光芒，缓缓笼罩了阿斯塔罗受伤的半边身体。这股强劲而霸道的能量是鬼王军其中几位成员十分熟悉的，夜之魔女莉莉丝，似乎伴着这纯净的光芒归来。

大家安静地注视着缇雅，阿斯蒙德也不在呲牙咧嘴地喊疼，乖乖地蹭到阿斯塔罗身边，排队等候治疗。让阿斯塔罗的胳膊在短时间内重生，将会消耗缇雅很多能量。但只有这种手段，她才能稳定地提升能量气息，以此感应萨麦尔，帮助他恢复体力。

缇雅本想找人打一架，通过战斗来解放能量，但她目前还不能在战斗中自如运用莉莉丝的力量，万一打起来，又像个笨鸟被人踢来踢去，不仅自己受罪，还会连累萨麦尔。于是，当她听到阿斯塔罗的哀嚎，顿时心生妙计。很快，在缇雅的帮助下，阿斯塔罗的手臂顺利重生，然后她又帮助差点毁容的阿斯蒙德修复了漂亮的耳朵。

“哦，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摸着自己娇嫩的耳朵，阿斯蒙德豪不吝惜口中的赞美之词，并趁机凑过去，在缇雅冒出细密汗珠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缇雅还未有所反应，就被人拽着胳膊拎起来，晕晕乎乎地回头，哦，又是维兰那张酸溜溜的扑克脸。他把缇雅用力拽回身边，声音冷漠中含着愠怒：“既然萨麦尔不小心跑了，贝西卜，带领你的人去追吧，我需要在这里等候另外两位同伴，之前为了赶上你的队伍，我把修安和夏依留在密林中——”

“好的。不过，缇雅.圣.里格要与我们同行。”贝西卜冷峻的口气听起来不容商量。

“她是我的囚犯。”维兰态度强硬，也是一脸绝不妥协的表情。

囚犯……缇雅想笑却又鼻子发酸。从厌恶到信任，从信任到失望，再从失望到更深的痛苦与挣扎，朋友、仆人、敌人、囚犯，在卡斯诺尔大陆，他赠送给她的“角色”让缇雅越发怀念人界深林城堡的寂寥时光。在那清冷的十年里，就算维兰永远不承认，缇雅也可以骄傲地向世界宣称，他是骑士，而她是他的公主……

“那我们就一起在此等候你的朋友，维兰.卡斯诺尔。大家也需要休息了。”贝西卜出乎意料的回答中断了缇雅的幻想，她再次打量起这位忧郁的堕天使。

维兰支走鬼王军的计划落空，脸上表情还算自然，心里却翻江倒海地骂着贝西卜。他一声不吭地拽着缇雅，走到离堕天使百米开外的地方，盘腿坐下，面朝来时的方向。

缇雅顺着他拉扯的力气，下肢软绵绵地跪在草地上，垂头丧气的样子倒是挺符合“囚犯”的形象。她盯着维兰俊秀的侧脸，哀声叹气。

“叹什么气！一片好心都不知道珍惜！”维兰呵斥着，有意压低声音，斜眼瞄着她苦大仇深的脸。

不如告诉维兰，她和萨麦尔“生死相依”的秘密？缇雅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从她了解真相的那刻起，就毅然决定，永远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此事。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扯点别的吧。

“琉卡和梵卓怎么样了？还有菲希尔？”缇雅轻声问询。自从那天她疯狂大闹之后，再未听到三人的消息。

“菲希尔回到修安身边；梵卓，我把他交给元素精灵王处理，正在进行与双翼的重新融合，已经——”维兰迟疑了片刻，唇边浮现一丝情感不明的微笑：“先说琉卡。琉卡在契约之山，情况不是很乐观，但元素精灵王会全力救他。”

“我就说中断连接会伤害到琉卡……”缇雅呢喃着，语气里充满愧疚。她垂下眼帘又飞快抬起，抓住维兰的衣袖，神色严肃：“梵卓、梵卓已经怎么样了？

“你关心的人还真不少啊，博爱的救世主。”维兰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又移回正前方，翘起嘴角，声音里全是酸溜溜的嘲讽。

缇雅被他这股子酸劲儿弄得啼笑皆非，本想就此沉默，又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主动找打的话：“回去和嘉蒂丝再生个孩子吧！”

话一出口，缇雅顿时觉得气氛不对，再一转头相望，维兰水汪汪的大眼睛已是热泪盈眶。唉，她真是悔得满肚子咕咕叫，自己亲手灭掉了维兰和绿精灵的儿子，居然还有勇气揭开昔日伤疤。

“哦，会的。当然，我们要生很多孩子，我还会拥有更多女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圆圆的泪珠就那样不争气地从大男人坚毅的脸庞滑落。

这是维兰第几次在她面前流泪了呢？缇雅垂下头，不敢继续凝视他的容颜。而维兰湿润的目光却片刻不离地笼罩着她，他的掌心拂过她纤细的臂弯，盖住她微颤的指尖。

“可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让她无比心酸：“可是我最想拥有的……只在一步之遥……”

缇雅抬起头，目光很平静，泪水却不经意涌出眼眶。

“而这一步，却是你永远不能逾越的深渊。”她抽出手，缓缓起身，望向雾气弥漫的密林。

“我已经决定”维兰跟着站起来，她沉稳的声音让他感到焦虑。他握住她的手腕，拉近她的身体，呼吸渐促：“在密林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决定——”

“请原谅，我不能接受。”

“什么？！”

“我还要在卡斯诺尔民众前领受死刑。”缇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回轮到维兰哭笑不得，他狠狠捏住她的手腕，想继续解释，又无奈地摇头叹息，欲言又止。

“这是你在逝者面前为我选择的宿命，这是在正义天平的衡量下，我理应接受的惩罚。”缇雅顿了片刻，抬手拭去脸颊的泪水，语调与目光一样平静坦然：“但是，维兰.卡斯诺尔，我不接受。在路里欧特悬山下，我已经明确表态。我不接受你在卡斯诺尔民众前为我选择的宿命，也不能遵从你在密林里的决定。”缇雅哀伤的眸子上蒙上一层冷雾：“我会和萨麦尔离开大陆，一起活下去。”

“萨麦尔！又是萨麦尔！”维兰暴躁地低吼起来：“你为了琉卡和海林芮解开封印、为了梵卓杀了亚尼克，因为你把他们当做朋友，我可以原谅！那个萨麦尔，他是什么？！他伤害了多少人，包括你！他差点毁了整个精灵界！哦，你的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密林里时机正好，你却冲上去带着他跑掉——愚蠢的女人！你不是痛恨他，受他控制也想法设法帮助我吗？怎么又突然不离不弃了？！”

又是一顿吐沫星子满天飞的发泄。维兰很久没如此痛快地说话了，摘下伪装的面具，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桀骜不驯的问题少年。

“所以，为了解开卡斯诺尔封印，我不得不杀了艾伦；为了阻止萨麦尔毁灭路利欧特悬山，我不得不彻底释放莉莉丝的血液、导致一时失去理智，残杀了几十名精灵战士——你，可以原谅么？”缇雅的目光再次变得朦胧。

“如果我不曾原谅——”维兰的眼圈也跟着红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没再说下去。有些情感，不言自明。

“可是……大陆会原谅么？”缇雅望着他，唇边浮起一丝苍凉的浅笑。

维兰苦涩地笑了笑，望向天空，努力不让泪水滚落眼眶。

“维兰，这是你的时代。伟大的王总会面临各种艰难的抉择。维兰，你的理想，不是成为卡斯诺尔真正的‘王’吗？”缇雅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寻找同一片云朵。

“说起理想，萨麦尔总喜欢问别人‘你的理想是什么’，起初我觉得天真可笑，但如今我发觉，能拥有理想是多么幸运……即使它永远只在一步之遥，它的存在，就是希望。”缇雅呢喃轻语，眸子里映着云朵，水蓝融着洁白，仿若梦幻深邃的无边苍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