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麦尔的话一字一句，随着彼列的呼吸渗入他体内，逐渐平息了他沸腾的血液。

是啊，谁又能保证贝西卜能帮助他实现“回家”的理想呢？在天界，彼列不过是个碌碌无闻的战斗天使，而在黑暗王朝，魔王总是委以他重任，这些荣耀和成就感比上帝的“希望之光”来的更加真实。

“为什么……为什么我忠于魔王，努力完成任务，最后却像一颗无用的棋子被丢弃!为什么即使这样，我依然渴望回家……”彼列呢喃着，目光朦胧又哀伤，缓缓垂下持剑的手臂。

缇雅身处战场之外，只能看到彼列的背影，但他近乎哽咽的声音依然清晰传入耳中。她不由暗生感慨,即使是伪善虚荣的彼列，内心也守着一份“固执”的理想，说到底，还是让人为之动容。

越过彼列的肩膀，缇雅看见神态自若的萨麦尔，猜不透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狂暴的阿斯塔罗被他砍断了胳膊；其余的堕天使迟迟不敢继续进攻；彼列沉浸在哀伤中，斗志全无；贝西卜依然稳立她身旁，似乎不准备参与；维兰呢，把她按在怀中，自己就成了个悠闲的旁观者，局外人。

见贝西卜没有反应，黑发的阿斯蒙德再次持剑跃入战场，可悲的是，他的圣剑还未碰到萨麦尔的芒焰，一声凄厉哀嚎再次响彻天际，比起阿斯塔罗，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向来爱惜自己美丽容貌的阿斯蒙德跪在地上，捂着自己鲜血奔涌的右半边脸，叫苦不迭。

缇雅的身体微微颤动，维兰紧按她肩膀的手臂也随着内心的惊异而不自觉地放松。

没有人继续上前，彼列也从顾影自怜的哀伤中清醒，神色紧张地踉跄后退。刚才发生了什么？萨麦尔似乎连剑都没抬起来，阿斯蒙德的耳朵就不翼而飞。一切都太快了，大家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结果震撼。

萨麦尔修长的身姿倒映在缇雅眼中，熟悉又陌生。而扫清了面前障碍的萨麦尔，终于可以将目光毫无保留地送给战场外的缇雅。

维兰下意识增加了手臂的力量，再次紧按缇雅的肩膀。不过，萨麦尔并没未有所行动，他只是静立原地望向缇雅，轻轻扬起嘴角。

“萨麦尔……”她禁不住小声唤出他的名字。那个充满信任的微笑——是在赞扬她的配合么？

萨麦尔连续教训了鬼王军的两名优秀战士，贝西卜却依然不动声色。退至一旁的堕天使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望向沉默的统帅。

“玩够了，就办正事吧！”贝西卜的口吻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耐心管教自己顽皮的孩子。

一群堕落的恶魔要用圣剑和萨麦尔抗衡，鬼王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经过之前的观察，贝西卜发现了“真实”的萨麦尔。恶魔与天使的共生体，至今为止，他只见过两个。一位是人所共知的路西菲尔，另一位就是让他深感意外的萨麦尔。

萨麦尔初来地狱时，贝西卜并未把他放在眼里。虽然在一次单独的较量中，贝西卜心不在焉地败给了萨麦尔，但他始终不明白，路西菲尔为何会如此看重萨麦尔。直到接受这次任务进入大陆之前，贝西卜都纳闷：萨麦尔究竟有什么令人畏惧的地方，路西菲尔一定要让他尸骨无存才能安心。

不过，就在刚才、更确切地说，是密林初战缇雅展露黑色双翼时，贝西卜的困惑就逐层消散了。

路西菲尔给鬼王军的指令是“彻底毁灭私自杀死玛门叛离地狱的萨麦尔和带有反叛者莉莉丝能量的缇雅.圣.里格”。魔王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萨麦尔与黑暗力量融合的天使之翼藏在缇雅身上，而且，贝西卜估计，能看出萨麦尔已将炽天使之心与恶魔黑暗之心融合的人，寥寥无几。

的确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啊！萨麦尔和缇雅，一个是可以媲美路西菲尔的双能量共生体；一个是承载着夜之魔女莉莉丝血液的人类——面对如此怪异又强大的对手，贝西卜内心泛起波澜，他神情阴郁地扫视众人，轻轻叹了口气。

堕天们在统领严峻目光的审视下依次收起寒光凛冽的圣剑，随即抬起胳膊，做出相同或不同的手势。

缇雅不由地紧张起来。看来，圣剑的较量要转为黑暗魔法的对决，她需要怎么做？怎样才能配合萨麦尔发挥最大能量，抵御新一轮的进攻？缇雅混乱的脑筋还未转明白，十几道闪耀的冥煜强劲迸发，气势汹涌地奔向萨麦尔。

缇雅这才发觉，鬼王军的成员全都是撒旦级恶魔、站在黑暗魔法顶端的战士！

眼见黑红相间的光芒要将萨麦尔吞没，而他似乎连抵抗的打算都没有，依然雕像般地杵着。

缇雅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也顾不得对暗夜王子“不逃跑”的承诺，周身掀起一股气浪将维兰冲开，闪电般地打出一个冥煜，试图阻拦堕天使的能量，却不料被其他冥煜牵引着改变路径，和大部队一起奔向萨麦尔。

“哦，上帝——混蛋！”缇雅绝望地骂了一声，她对自己的坏运气实在失望透顶。

如今，就算她卯足了劲儿飞奔，也追不上那些即将吞没萨麦尔吞的冥煜，更何况，小心眼的维兰为惩罚她违背承诺，用和冥煜一样快的速度大步向前，掐住她的后脖颈，把她秀美的脸庞、纤柔的身体按进芬芳清新的泥土里。缇雅顶着维兰掌心的压力，挣扎着抬起头，面容狼狈地望向硝烟弥漫的战场。

“这就是你们的实力么……”尘土散尽，萨麦尔如神氐般傲然站立，修长手臂自然垂于身侧。圣剑消隐，只有他轻盈的黑袍和金色长发随风舞动。

“不要因自己获得撒旦级恶魔的称号就骄傲自满。冥煜处于黑暗魔法的顶端，然而，会不等于‘精’，看看你们，这么久了，还停留在初学者的水平——一群没有理想的蠢货。”

萨麦尔毫不客气地说教，慵懒的目光掠过目瞪口呆的堕天使，最后望向始终置身于战场之外的鬼王贝西卜。

“贝西卜、敏锐的鹰眼鬼王，你是否已得到想要的答案？”萨麦尔说着，缓步向他靠近，很随意地将右手抬至胸前，垂眸端详，口中念念有词：“‘天下之灵，万古如新，承月圣名，以风为刃，战斗吧，无形之刃’——召唤咒语是这样念的，没错吧，维兰.卡斯诺尔？”

萨麦尔停下来，手臂缓缓落回身侧，转眸望向贝西卜身旁的暗夜精灵：“与风之精灵王西尔芙完成元素凝合后，你无需言灵，即可召唤无形之刃以及运用各种与风元素有关的魔法。但言灵咒语不曾改变，对于以自然元素为基础的精灵魔法，习得咒语，了解了其中奥义，任何人都可以加以运用，或是说，有这种可能——我说的对么，维兰.卡斯诺尔？”

维兰依然沉默，而缇雅也难以发声。萨麦尔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他用暗夜精灵的顶级魔法无形之刃化解了堕天使水平低劣的冥煜？

“贝西卜，你不喜欢这里的天空吗？”萨麦尔的声音变得悠远，他缓缓抬头，云朵映进深蓝的眸子里，飘浮着，绽放着。

“神明创造世界的时候，是否想到许久之后会出现一种名为魔法的力量呢？”萨麦尔微合双目，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仿佛问询又像是自语：“魔法最伟大的地方，或许就是它宽容的本质。贝西卜，在这片神奇的大陆上，我越来越相信，没有什么境界是我们所不能达到的，只要去思索和努力，只要心中还有希望和理想——你的理想呢，贝西卜？”

“理想……”贝西卜摇着头，唇边显出一丝苦笑：“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早已被我丢弃。”

“连自由意志都不在了么？甘愿听命于他者，任由摆布——”

“这恰是我自由意志的选择，忠诚、效命于路西菲尔。”

“忠诚，效命。很好。”

“萨麦尔，你不是神。即使神明，也有无法抵达的境界。我们会坚决执行魔王陛下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

“贝西卜！”萨麦尔突然怒吼着打断他的话，如幻影般移到贝西卜身侧，左手化为利爪穿过他的胸膛。

贝西卜向后退了一步，神态自若，只是轻微皱了皱眉，对于此种的恶魔之间发泄愤怒的方式，他已经见怪不怪。

“固执的忠犬！你叛离天界的决心和勇气完全消亡了吗！”萨麦尔在他耳边低吼。

“最初的反叛早已耗尽我全部的勇气……萨麦尔……”贝西卜有意压低声音：“这次，我就放过你。留下缇雅.圣.里格,随便往哪个方向跑，我喜欢狩猎的感觉。别撑了，萨麦尔，你还没有达到能够自由转换能量源的境界，你已经消耗过度了。不过，既然你怀有希望，我给你机会和时间。”

“呵，这算是你仁慈的施舍么……”萨麦尔低吟着，抽出手，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

“你亦可以拒绝。”

“我接受。”萨麦尔低声回答。他转向缇雅，脸色愈发苍白，望着她身后的暗夜精灵，语气平和：“请允许我和缇雅公主道别。”

维兰没有听清贝西卜和萨麦尔的对话，但能察觉到萨麦尔渐弱的能量。

维兰看了一眼贝西卜，在他沉默的注视下，松开手臂。

“你在说什么？道别？”缇雅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忧虑地望着面露倦容的萨麦尔。

萨麦尔将她揽进怀里，温润的嘴唇抵在她耳边。

“别忘了，一起活下去。”他轻声说完，升入半空化作一道幻影，疾速飞向南边层峦叠嶂的远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