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这若敖束锦已然和赵氏勤有染,已经不再是个秘而不宣的事了。给她除籍,这王室的颜面将置于何地?还有她若敖束雪,明知道其父有心要篡夺王位,只是私下反对却没有明确的阻止,更可恨的是,她为人嚣张跋扈不说,而且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死在她手下的人也是不少的。如此两位没有妇德没有善心的人,怎么可以入了王室受追封?于情于理,都不能服众。
樊霓依以为自己说的话,多少能令楚庄王有所收敛或者顾忌。谁晓得此一时彼一时了。
楚庄王见樊霓依在众多人面前突然拦断自己的话,而且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不高兴地蹙着眉望了一眼樊霓依,随后别过脸去不说话,他希望樊霓依能识趣点,不要让他难堪,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楚国君王了,而不是过去那么一个没有威严的太子校熊吕了。
这世上,总有人那么习惯性地自以为是。以为过去一起患难过,也曾海誓山盟过的人,对自己依旧会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呵护,对自己说的话也能入耳和思考。可没想到,这民间还有一句“伴君如伴虎”的俗语。樊霓依看不清情势,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威严的时刻拦下一个没人敢冒犯的人说的话,这是要杀头的大罪,是大不敬的。
所有的人都以为樊霓依会识趣,包括身旁的阿东乐,以他对樊霓依的了解,知道她是个知进退的人。却是没想到樊霓依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双手微微扯着裙角走向了楚庄王,然后跪在地上目不斜视地对着楚庄王说道:“君上,这若敖束雪和若敖束锦两人,都对君上不忠。若是为她们两人追封,恐怕今后文武百官不服,更会成为他国臣民茶余饭后的谈资,霓依斗胆恳请君上收回成命。”
樊霓依啊樊霓依,你这是当真要当众拆孤王的台吗?孤王以为你与我心意相通,应该知道我所要做的事情都是有自己的目的,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在众将士和百姓眼里,他们已然知晓你我共患难过,孤王理应对你所说的话做三思,可惜不是现在,而是你正是获得册封以后的事了,如今情景下你毫无身份竟然当众要孤王难堪,孤王的颜面何在?大楚的君威何在?楚庄王背对着众人,心里对樊霓依说着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话。他以为樊霓依读心术,能读懂自己的心意,所以迟迟不肯说话,就是要樊霓依能领悟到自己的苦衷,随后知趣地请罪退下,那么什么事情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他焦急地等待着樊霓依赶紧做出明确的决断来。
樊霓依不知道是不是读心术已经不灵验了,还是她压根就是明知故犯,对着楚庄王的不回应,突然站起身来面对众人大声地质问道:“在场的众将士们,你们用性命捍卫的江山,保护的王室,如今却要让两位不忠于大楚不忠于君王的妃嫔入了王室,而且还是叛贼的女儿,你们能同意吗?那
些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能同意吗?”
樊霓依的话,极大地蛊惑着众人的心,她原本只是想用大道理说服楚庄王,却是做了个大相径庭的错误举动。
“樊霓依,你好大的胆子!”楚庄王依旧是背对着众人,一只手却生气地拍在了宝座的扶手上,大声地喊道:“来人,还不快将她给孤王带下去!”
楚庄王态度的转变,着实让樊霓依始料未及。“君上,你变了!”
“目无尊卑,给孤王掌嘴!”楚庄王的底线彻底被樊霓依给踩到了,怒不可遏地侧脸对阿旺命令道。
阿旺愣在那里,连道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怎么?你是要孤王手把手教你吗?”楚庄王瞪着牛眼大的瞳孔逼问着阿旺,阿旺只觉得浑身冰凉,摇摇头不敢吱声,朝着樊霓依走来,眼帘一垂万分难受地打了樊霓依一巴掌。这一声脆响,把樊霓依给打蒙了,不过是几句话一个真道理的事,竟然让两个男人都不高兴了。
阿旺掌掴了樊霓依几个大红印,这才暗使眼色令押解樊霓依的守卫将樊霓依带到一旁去,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使劲地抽打着樊霓依,楚庄王一定是往心里去了,所以也就擅作主张让樊霓依赶紧下去,省得再受惩罚。
楚庄王待樊霓依下去了,这才慢慢抚平了自己心中的怒气,对若敖天继续问道:“孤王这么做,你觉得能对得起你们若敖氏的英烈吗?”
楚庄王对若敖束雪和若敖束锦两人的宽容,是若敖天从没想到的结果。生为人父,他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两个女儿,只是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错到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争抢那些没有用的东西,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临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更是弄得整个若敖氏都要灭绝,心中不免万般绞痛。一边是深深的自责,一边是楚庄王的这种仁慈,他终究是没抵挡自己的最后防线,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滑过他的老脸,像是一行水冲刷过蒙着灰尘的荷叶上,格外的鲜明。
楚庄王从若敖天的眼里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了,显然这若敖天真的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并且正懊恼后悔着。这就是最好的逼问时机了。楚庄王突然伸出手来,亲自过去抹掉若敖天的眼泪柔声道:“父相,你可知道我父王生前其实真的不是有意要防范于你,他一直都告诉孤王说,只要你不做出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来,一定要念及若敖氏数百年的功德,对你从轻发落,事到如今,你倒是教教孤王,孤王该怎么对你?”
“老臣对不起先王,有负先王的重托,老臣真是罪该万死......”,若敖天听了楚庄王的一席话之后,已经是泣不成声了,断断续续地说道:“罪臣只求......只求速死!求
君上......赐死!”
“不急。”楚庄王再次替若敖天擦掉眼泪,小声问道:“孤王只希望你能如实地回答孤王,这秦晋两国,还有陈国,你是否都有些裙带关系在?若是有,孤王希望你能告诉孤王,也算是你对先王的最后效忠了。”
原来楚庄王所作的所有铺垫,都是在这个关卡等他!若敖天的心里不得不佩服楚庄王的谋略,一直以来都片面地以为他楚庄王就是一个好吃贪玩的不成器的东西,如今才发现他当真是有着楚穆王一般的雄心壮志,在自己临死之前百般关怀,知道这个时候人性都比较脆弱,容易攻破心底的防线,说出来的话必定是有用而且真实的。
他突然很恨楚庄王了。既然自己横竖都是死,为何最后还要便宜他?于是,藏了个心眼对楚庄王回答道:“君上,你对雪儿和锦儿如此厚待,罪臣再不将这些事情交代清楚,这死后若是见了先王,罪臣也是深感惶恐,罪臣这就告诉你,请君上赐笔墨,罪臣这就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写下来!”
见若敖天态度急转,楚庄王自然是高兴不得了,赶紧命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给若敖天呈上,而且是亲自解开了他的绳索,再随意地走到别处,给他若敖天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书写。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若敖天已经洋洋洒洒地在书简上写了许多东西,楚庄王看了一眼,神色无变地继续问若敖天道:“还有最后一件事,你知道斗如成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斗如成?
若敖天的心一惊,确实,他一直忽略了斗如成这个人的存在,自从自己和斗宇郊达成了协议,将郑郡给了斗宇郊,他一直没去想斗宇郊为何能和自己打几个回合而不输阵,现在经楚庄王这么一提醒,还真叫他想起来,这斗如成应该是没死,否则以斗宇郊那少不经事的才能,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深沉老练的心理应对自己?
楚庄王没等若敖天回答,倒是先替他回答道:“从你的眼神里,孤王也大概知道了,看来这斗如成真的是狡猾透顶,把你放在明处起火,自己则躲在背后要获得渔翁之利,果不简单啊。”
“同朝为官数十年,没想到斗如成的城府竟然这么深,哎,我若敖天真是死不甘心啊,竟然是死在他之前啊!”若敖天也是惆怅得不得了。然而,楚庄王已经将所有自己要知道的事情都了解了,根本不会给他一个更长的惆怅机会了,迈着王步落座宝座,十分威严地面对着若敖天大声说道:“若敖天,孤王原本想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没想到你竟然在临死之前还跟孤王耍心眼,方才你所书写的东西,十有四五都是虚假的信息,你当孤王真的是什么不知道吗?孤王一直念在先王的嘱托上,想给你一个痛快,既然你不知道珍惜,就休怪孤王对你不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