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后的苏见力,在府上摆了桌酒席宴请了阿东乐、苏见马以及麾下一众将士,送走了阿东乐以后,苏见力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手中的白瓷酒杯也被捏碎,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方才还是一番笑脸谈资,在阿东乐离门后就判若两人,吓得席上的众将士都不敢言语。
“要早知道是今时今日这般境遇,我等倒不如守在郑郡来得逍遥自在,偏安一隅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客客气气,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些气受。”
苏见马知道自己的这个七弟说着话是什么意思。今日朝堂上被楚庄王安排了一个不得意的差事,又差点被樊霓依给取了性命,这种待遇落差别说是他,就算是自己也是难以接受的。可是,那有能怎样?家里七个兄弟,除了老五苏见知从商,其余的都是战马上舔着刀口的将军,从小就接受了他们父亲苏从的言传身教,哪怕是最后大家都潜藏在若敖齐若敖重等人的身边,也从没有变心过,没有想过要做对不起楚国的事。而这种忠心耿耿到最后七个兄弟只剩下三个的时候,朝廷不但没有奖赏,反而开始提防功高盖主的做法,难怪苏见力会发脾气,只不过当着阿东乐的面,一直克制着不说,不是怕他阿东乐,而是怕他知道了夹在中间很难办,说了是对不起他苏见力,不说又是对自己的主人不忠心。现在阿东乐走了,剩下席上的都是自己人,所以苏见力才会这么快就发泄出来。然而,隔墙有耳,苏见马年长苏见力,自然不想他出事,硬是拉着他的胳膊坐下安抚说道:“七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父相一直教诲咱们,得人恩惠记千年,咱们苏氏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没有二话,即便是父相这一生,你看他为了除掉若敖天,一直是忍辱负重被世人误解,你现在的这点委屈和父相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听六哥的话,事情就到今日止,不可再意气用事了,以免落人口舌。”
“六哥,我不会再委曲求全了,从现在开始,我就要活得潇洒点,先说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要是不高兴,随时过来取了我的性命就是。若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一直这么委委屈屈地活着,我宁愿简单粗暴直接了当点好。”
“你啊你,怎么说你就听不懂?难道你忍心看着父相的英名毁在你的手里?”苏见马是个孝子,他想到的更多的就是赖以生存和引以为傲的声誉。苏氏一直一来都是寻求名誉为主的,想要做一门的忠烈之士,如今不用朝廷奖赏这三军将士都清楚苏氏一门的英烈,这种荣誉来之不易,也是苏从一直渴求的,自然是不允许他苏见力有半点的亏损之心。
“六哥,你也别和我生气。是,你说的没错,现在不止楚军上下,恐怕是连中原的秦晋等国也知晓了咱们苏氏一门的忠烈,为了除掉逆贼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是大英雄,值得敬重,可是,这些父相他能看见吗?他现在能感受到百姓们对他的拥戴吗?”
“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不管是谁,只要敢说将军你半个不是,我孙损第一个就不答应!”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大脑袋长脖子短腿的粗犷男人
,叫孙损。苏见力刚当上前锋营将军的时候,这孙损还是一名伙夫,偶然的机会被苏见力看到了他的蛮劲,便招之麾下训练,没想到一路走来,他如今已经凭借自己的军功坐到了中军营副将的职位。对于苏见力这种知遇之恩,孙损一辈子是感激不尽,脑海里也深深地打定了主意,一辈子跟着苏见力,不管苏见力走的是哪条道,哪怕是一条看不清的路他也要跟随。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苏某人也就心满意足了。”苏见力由衷感动地将孙损摁坐下,端起酒壶对着席间的将士说道:“众兄弟,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做回自己,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骂,好不好?”
苏见力的一席话,自然博得了众人的附和,于是,原本都端坐的众人,突然一下子都没有了将军的样子,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地喝酒闲聊。苏见马看得直摇头,只能唉声叹气地告辞。
送走了苏见马,苏见力这才目光严厉地说道:“众位兄弟,我想说的是,今天也许就是咱们最后相聚的机会了,君上要我三日内将若敖氏的族人无论老弱妇孺都要杀光,这个差事我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我六哥说的对,我父相爱惜声誉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没办法,我只能接下这个烫山芋。我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让你们都跟着我去做恶人,而是要嘱咐你们几句真心话。如今君上有意要开个全新的局面,朝中除了屈巫子木两位旧臣保留着,其他的文武百官都将重新阁选,我希望你们都去参加阁选,不要参与到我的事情来,说简单点就是与我保持距离,最好是当作不认识我,如此一来才会赢得君上的器重,否则,你们的下场要不就是被雪藏,要不就会连年征战,过不上一天的安生日子。"
话,自苏见力口中说出来,像久别重逢的弟兄那般聊天,细细地诉说着,却比那上头的酒还暖人心窝。
孙损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苏将军,我虽说起初是一个粗人莽夫,但是在你麾下的这几年也没少学到本事,你说的这番话我都明白了,无非就是不想弟兄们跟着受牵连,这个我同意,我在这里表态,除了我孙损一个人跟着苏将军,你们其他人该干吗就干吗去,要是不听苏将军的话,休怪我孙损翻脸不认兄弟!”
孙损的话,进了其他人的耳朵里很是不舒服,陆续地有人出面也要同苏见力一起共进退。场面实是激烈,更有甚者都和孙损吵红了脖子。苏见力都看在眼里,有手足如此自是欣慰,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手足关系,他才不人心叫他们跟随自己受苦,大手一挥道:“你们都不要争了,就按照孙损说的,他这人大大咧咧的,如果没有我守着早晚都得出事,而且一定是大事,你们跟他不一样,离开我你们也能独挡一面,我希望你们都能出人头地,再说了,我和你们说的也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担忧,并不是君上真的要拿我怎么样,所以,你们更应该积极地去效力于朝廷,给自己争取到一个更大的战场去施展你们的才能,听到了没有?”
“将军!”
“苏将军,我
等誓死相随!”
......
有场面话的,也有是发自内心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今日能坐在一起的,都是和他苏见力并肩沙场不退却的弟兄,所以,他决定的事就不想再更改了,略带愠色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休要在此多说一句,再这样别怪我不认你们这些弟兄了!”
“就是就是,你们这些人脑瓜子都好使,不像我,一天到晚只会大咧咧的,你们就放心去做你们的事,将军这里有我孙损在,我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好不好?”孙损听到苏见力只留自己在身边,早已经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地哄着其他将士,看着那些人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表忠心,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起来道:“难不成你们集体要和将军翻脸吗?将军现在说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是吗?”
孙损的话,立刻就令众人平息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是,不过这天下无不散宴席,我答应你们,只要我苏见力一天不死,你们随时想见我都能见到,这总可以吧?”
“好,既然将军都说这话了,我们弟兄们一定不会给将军丢脸,但是请将军牢记弟兄们的一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将军永远是我们的将军,只要将军一句话,我们弟兄们绝不含糊!”
“好!”苏见力握着酒壶,仰头一饮壶中酒,他心头挂念的事情终于可以落下了,现在,他要去办该办的事。
送走了众人后,这才双手负背绕着孙损一圈笑道:“真没想到你这孙大脑袋对我还挺忠实,当真是什么都不怕。”
“将军,我孙损能有今日都是靠你慧眼提携,你就是我的主人,我就是一条忠实的狗,主人到哪里,狗自然就要跟随到哪里!”
孙损把自己比作一条狗,引得苏见力一阵笑,这孙损没读过一天书,为人耿直豪爽,说得话自然也是平淡如水,可是听起来却很受用,苏见力一拳砸向他胸口笑道:“想要跟随在我身边,就得改了你的臭毛病,不要一天天的把自己说成狗,你记住,你是我的兄弟不是狗!再有下次这么贬低自己的话,我铁定让你离开我身边!”
孙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嘴上“呵呵”地笑开问:“将军,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办大事了?”
一想起要追捕若敖氏的族人,苏见力倒吸了一口冷气,秋意已凉,风砸到脸将酒气飘散,却是十分清醒地对孙损点头说道:“你去安排,半个时辰后挨户追查若敖氏的族人,哪怕......哪怕是老幼病残......”。
“将军,真的要这么做?......”,孙损手上沾着太多人的血,却没有苏见力口中“老弱病残”的,他是个粗人却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人,心中对生命的存活有着天生的敬畏。
“去吧。”苏见力背过孙损,无力地回答了一句远去,这一句,却是比那大山还重,压在了孙损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