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白鹤楼上下,只剩下袁宗道激情挥毫泼墨,在纸上凭着记忆挥洒的动静。
袁宗道粗重的气息,配合轻微的笔墨落在纸张上的声音,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好似无声处响了惊雷。
又像每一笔落下,都催生无形的刀光剑影,将沉默的众士子斩的千疮百孔。
绞尽脑汁,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向张恒发难的理由了。
只能躺平了,任由别人凌虐。
张恒一篇劝学,其立意之高原,内涵之深刻,如刀入心,如剑惊神。
此文一出,天下儒门都要承情。
别说是写文讥讽了李东阳了,就是直接吐口水在李东阳脸上,他也会笑嘻嘻选择唾面自干。
这是劝学,不如说是圣言!
张恒有这一文,他们别说绞尽脑汁了,都已经被震的连思维也麻木了。
此等注定名传千古的宏文巨作,既出张玉之这狂徒之口,我等还有何颜面纠缠不休!
今日,事不可为!
今日,大败亏输!
今日,就踏马不应该来!
张玉之,猖獗狂徒,何以杀鸡用牛刀!
今日你这劝学篇一处,我等还不被永远顶在耻辱柱上!
你简直不给人留活路啊!
众士子面如死灰,精气皆颓,愕然呆愣的看着意气风发的张恒,只感觉嘴里进来黄连,苦不堪言,还痛彻心扉。
一气呵成,挥毫写就张恒的雄文劝学篇,袁宗道脸上狂喜之色不减,看着桌上文章,只觉字字珠玑,就是人间致理。
他纵观全文,只见字里行间仿佛有道韵透纸而出,熠熠生辉,要振翅直上九天,向天下宣告辉煌。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忽然一缕道韵破纸而出,直射如言,直入心间。袁宗道梦呓呢喃,忽然看着文章出了神。
“大兄?”
一直伺候在旁研墨的袁中道第一个发觉情况不对,伸手想要叫醒他大兄。
大兄酷爱好文章,无论经史子集还是话本小说,一旦看的入迷了就会不自觉沉浸出神。
但现在这场合,不适合大兄你展示这个啊!
“少修,莫要触碰大兄。”
袁宏道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弟袁中道,郑重肃然摇头,脸色欣喜中带着凝重期盼。
“二兄……”
袁中道被他二兄搞的有点懵了。
但话没说完就被李梦阳打断。
“全部禁声!”
一股浩然文华从李梦阳身上荡荡而起,又化作涓涓细流,瞬间隔绝了袁宗道与诸人的联系。
“袁伯修,在悟道!”
李梦阳长身而起,目光熠熠,骤然亮如黑夜明灯。
“什么?悟道?”
袁中道惊呼出声,难以置信。
好端端,大兄怎么就悟道了?
不过是默写了一篇张玉之的……等等……
豁然转头去看张恒,却见他也一脸懵逼,袁中道却恍然大悟,内心激动而复杂。
张玉之一篇文章,居然让大兄悟道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
不想相信,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
袁中道看看慎重期盼的二兄,看看肃然惊喜的李梦阳,再看已经被文华隔绝,独立幽闭的大兄,明知道眼前一切都是事实,却仍然感觉犹如梦幻。
一帮面如死灰的士子,骤听李梦阳的话,一惊后喜,却最后都变成了惶惶不安。
这,这,这……张玉之一篇劝学已经让我等无地自容,怎得还让袁伯修悟道了?
天道不公,这是要致我们与死敌啊!
“噗~”
最后凛然向张恒发难的白子羽,一口郁气憋不住喷出来,下一刻整个人像被抽取了骨头,直接软倒在座椅上。
一缕黑红鲜血自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先有流传千古的宏文出世,后有袁伯修笔墨记载,当场悟道。
这等文坛佳话,注定轰传天下。
顺带着,今天的事情也将响彻大唐。
作为最后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白子羽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是如何身败名裂的。
功名路上,名声若是坏了,天下虽大,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我完了!
白子羽万念俱灰。
周超跟刘琪也相差不大,唯一强点的只有没吐血。
但一张好无人色的司马脸,已经拉的快要砸在地上。
今天就他们三个最积极出头,各种发难要攻讦张恒,结果事到如今却注定了他们要臭名远扬,身败名裂。
张玉之,你既然如此大才,为何要对我们三人泰山压顶,斩尽杀绝啊!
我心裂开了啊!
“诸位,对不住了,家兄无装,坏了大家饮宴性质。但还请看在袁中郎薄面上,可否先行一步,将地方让出来?”
没料到李梦阳居然会第一时间出手帮忙,袁宏道略微惊异,瞬间进入状态,倒了一杯酒向周围罗圈行礼,开口准备请人离开。
悟道不是一时一夕的事情,少则三五天,多则半月有余,一直让李梦阳用文华庇护隔绝,岂是万全之策?
作为过来人,袁宏道十分清楚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玉之,今日白鹤楼中事,可否是一场文坛盛会?”
罗圈揖请完众士子,袁宏道心思玲珑,转过头来就跟张恒提议。
若将今天的矛盾都烂在这白鹤楼中,就不怕众士子面上的挂不住,破罐子破摔恶向胆边生,直接坏了他大兄悟道的好事。
悟道之际遇,玄之又玄,可遇不可求,袁宏道顾不得许多,一心要保证大兄的顺利。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李梦阳也目光炯炯的看了过来,不怒自威的文魁气势不自觉的透露些许。
身为文魁,自然希望文坛兴盛。
哪怕是理念不合的道争对手,但只要是儒门士子,那即使肉烂了,也一样儒门的锅里。
大唐儒门太需要再添一位得道大儒了!
“二位,这本就是一场朋友相会的文坛盛事,何来是不是一说啊?”
张恒从袁宗道忽然悟道的懵逼中回神,哂然一笑。
大家都是朋友,再说该锤的相信已经锤的印象深刻了,那就没必要放着顺水人情不要,非要得罪死人。
一帮傻叉,哪里抵得上真朋友间的友谊重要。
“多谢玉之!中郎感激不尽!”
袁宏道喜色展颜,郑重的对张恒一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