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太阳精力过度旺盛,兢兢业业地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将人煎熟了献给上头品尝一样。
游乐场里人山人海,每个项目都排了山路十八弯的长队,女孩子精心打理的头发在摩肩接踵中被弄乱,结白的蕾丝衬衫时刻有被洒上果汁的危险,还要担心手中的甜筒会不会被碰掉到地上。明显是直男会选择的约会地点。
卓祁乐把西子沫送到目的地,即使再依依不舍,也得赶快回去了。
西子沫的纠结过程耗费了太多时间,他就要超时了。
恶趣味教导员不会让他好过的,这次的惩罚又不一定是抄《资本论》还是吃辣椒呢。
卓祁乐帮西子沫撑着遮阳伞:“幽儿……我……我要回去了。”
“你一个人……可以吗?”
“那……我走了啊……”
“出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快点联系我啊……唔、联系沐先生也好……或许更好……”
这么吞吞吐吐实在不能怪他,卓祁乐跟西子沫就没说过几句话,通常都隔着屏幕打字交流,而且大部分还是西子沫单方面下达指令,他连回复也顶多“嗯”“好”“是”。
西子沫向来是不会回话的,现下却有另一个原因。
人,都是人,好多人。
她看着漫山遍野人头攒动,似乎所有的心跳声全部包围在她身侧,所有的吐息全部在耳畔温热,所有的发丝、衣角全部在脸上瘙痒,五颜六色的东西冲击着她的视线,旁人的一举一动在脑海无限回映,几乎要卡机。这种氛围让她觉得胸口压着巨石,每一次喘息都濒临死亡。
她感到头晕目眩,一股酸呕翻涌上来,站都站不稳。
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回答卓祁乐。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开口说了话。
“幽儿?”卓祁乐见她状态不对,连忙低头询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小脸。
由于经年累月不外出不见阳光,西子沫的皮肤近乎病态白,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幽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卓祁乐急了,却也不敢贸然去扶她,只能问道,“要不……先……回去吧……”
听到“回去”两个字,西子沫总算有了些神智,她摇了摇头。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走出来,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了。
就算……就算这次西北依然忘了约定,她也必须等到最后。
向来都是她在妥协。
“我……我陪你吧。”资本论就资本论吧,吃辣椒就吃辣椒吧,还有什么比他的幽儿更重要的呢?
西子沫还是摇了摇头。
西北只约了她一个人对吧?
约会,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
西北,也应该是她一个人的。
所以,她就应该一个人等着,谁也不能和她分享这种带着苦楚和伤痕在荆棘丛里探寻蜜饯的心情。
而且,就算和卓祁乐认识的时间比较长,他对她来说也是半个陌生人,和不熟的人待在一起,总归不自在。
他不是沐仁柃。
“真的不要吗?那……那我……走了?”
西子沫带着失了血色的唇点点头。
卓祁乐把伞柄移交给西子沫,小小的手握住勾形的伞柄,显得有些吃力。
即使在人多嘈杂的环境里身体摇摇欲坠,她也不想依靠任何东西来借力。
她就是很倔,不是什么东西都值得她依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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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沫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疏导,从哲学扯到基督教给自己洗脑,那难耐的感觉才勉勉强强好了点。
她就要见到西北了,怎么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呢。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沐仁柃的依赖,但这不代表她就不会想西北了。
而是,不敢想。
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他,企图粉饰伤痕,强行扭转注意力,其实根本无济于事。那个人一直都在,在心里最柔软最痛最小心呵护的位置,那些历久弥新深浅不一自作自受的伤痕也一直都在,想要和他和好如初的心情也一直都在。
挣扎什么呢?跟谁较劲呢?
她不知道,也许越是复杂的心情,就越无人能解。
心脏在不停地跳动,带着节奏和规律,冲击着她的胸腔。
她等得有点久了,腿脚很累,太阳也好大,撑伞的手都酸了,要时不时替换一下。
西北……西北他……怎么还不来呢?
又是……忘了吗……
她鼻子泛酸,很想哭。
可是一想到西北有可能会来,只不过晚了些而已,她就硬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被约出来一次,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会惹西北心情不好的。
她像个守候远方的丈夫回家、守到红颜衰老云鬓斑驳的深闺怨妇一样没出息,在西北这儿,她一如既往地不堪一击。
正要忍不住掉眼泪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四周有人的气息在接近,她顿时僵在原地,脚底像涂了502胶水,想跑却迈不开腿。
不要过来,不要——
那人还在接近,越来越近。
她最怕的还是来了吗?别过来啊——不要过来……
陌生人……别过来!她想开口大喊,可是喊给谁听呢?方圆百里于她而言,哪一个不是陌生人?况且搁置了许久的声带仿佛失去了震动的能力,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巴,生生摁回了她的干呕。
是陌生人的手,带着陌生人的味道,碰她了,她被陌生人碰了。
她只感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好像被绳子拴在了航船上,拖拽着在波涛间翻滚,窒息的感觉淹没理智。
救命——救救我……
“咚”的一声,后脑勺和墙壁的猛烈撞击把她一丝残败不堪的意识从疼痛中拉回,睁开眼睛,世界像被加了虚化滤镜一样模糊,她看不清。
只能听到尖细的女声:“就是她啊?”
“是她。”一个女生回答道,转而又逼近西子沫,“你知不知道,我观察你好久了,就是你,黏在ling身边,像个狗皮膏药,阴魂不散。”
“哦吼,还真是个黄毛小丫头啊,还穿儿童型小背心的吧?”
“长得也不是多出众吗,哈哈哈瞧瞧这脸,还婴儿肥呢。”西子沫感觉到又一只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是和上一只不同的一只手。
干呕再次翻涌而上,她用手捂上嘴巴。
那女生明显不悦:“喂?你什么意思啊?故意作呕?讽刺我恶心?”
“怎么是这么个东西?喂!问你了!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哑巴吗?”
“人家金贵嘛,懒得开口和你一般见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