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星野川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沙发上,消化着从收银员那里听到的信息。
——“您不知道吗,这是我们总公司的董事长啊。”
——“克洛泽是LT旗下的一家服装品牌,您该不会也不知道LT吧?”
他当然知道LT!国内举足轻重的集团,涉及各个领域,说不定王大妈中午炖的鸡都是从LT旗下的某一家养殖中心出来的呢。
自己在日/本所购买的中/国产品,又有多少是LT家的品牌。
这小子怎么可能……难道?自己当年怎么没看出来他居然是LT的少爷?那个带着女儿住在厦门租赁的小公寓里为着生计发愁的少年,怎么就跑到上海做了LT的老总?
世界之大。
星野久迩收拾好东西后从卧房出来,看到自己的哥哥仍然双目呆滞,凑过去小声问:“欧尼酱要见的人,就是那个吧。”
星野川回过神来:“嗯,是。”
“可真是不得了的身份呢。想见到本人的话说不定很麻烦哦。”小丫头的语气里,居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时突然从卧室里传来一声咆哮。
星野川一脸疑惑,星野久迩却很淡定:“肯定是米乐打游戏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角色。”
“他还在家?可是今天不是周末啊。”
“他还不是日常翘课。”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去上学。”
“等有想去的学校了。”
星野川知道她不喜欢去学校,初二就休了学,也没有多说。
?
酒吧五彩却昏暗的灯光照在墨绿色的短发上,这个不下千回叮嘱病人不要熬夜的医生在凌晨的喧闹里,仰头将杯中名为草舌的酒一饮而尽。
草碰舌,意为苦。
恍惚间,看到角落里趴在桌上的孤寂身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只见他一只手扶着还剩三分之一的啤酒瓶,一只手垫在头下,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留一个红绒绒的后脑勺和被西装覆盖的脊背。
好生孤独,好生落寞,好生无助。
不知道人是否清醒,星野川试探性问了句:“请问,需要人陪吗?”
就像很多年前,在一家日料餐厅里,他问,请问,你有对象吗?
然后那个红发少年指了指身边的幼女,说那是他女儿。
他还诧异了好大会儿,满脸写着不相信。
旁边的小女孩儿扯了扯“爸爸”的衣角,小声唤道:“西北……”
星野川笑了,露馅儿了吧,哪有女儿叫爸爸名字的。
对方无奈解释道,那真的是他女儿。
然后红发的少年带着自己所谓的女儿离开了,他站在原地暗自觉得有趣,就算不知他是否有妻又是否生育,可是自己得到了他的名字,也还不赖。
他承认刚开始是因为西北那张脸才跟他搭讪,但是后来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偶然,西北在他旁边喝醉,醉酒之后胡言乱语,像个孩子一样耍脾气,因为酒品不好一边哭一边吐。
他知道了太多关于西北的故事,知道他年少轻狂犯下错误,高中没上完就辍学,深爱的妻子不喜欢他,被他强迫,生下孩子后身体刚刚恢复就出国求学……
当时星野川还正在读大学,在他看来,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少年经历了太多太多。
思绪被西北哼哼唧唧的小声抽泣拉了回来,星野川知道,他肯定是不舒服了。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本来自己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来这个离LT总公司最近的酒吧碰碰运气,谁知道深得老天眷顾,真的遇到了他。
“西北,西北,阿北?”见他不予回应,星野川便不再多话,坐在旁边就那么陪着他。
不知道他有多少次这样一个人醉倒在酒吧,昏昏沉沉睡到天亮,再昏昏沉沉地去工作,昏昏沉沉地熬到天黑,再来这里买醉。如此周而复始,无止循环。
?
西北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对面趴了个墨绿色的头顶。
第一反应,这谁?醉了?
第二反应,变态?
第三反应,不行得跑。
然后赶快起身,动作大了点,吵醒了那个变态。
……然后北董就吞了口唾沫,看着那个变态醒来,抬头揉了揉眼:“你醒了?”
“……”这人有点眼熟?
星野川在西北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笑了笑:“好久不见,叶川。”
难怪那么眼熟,这人……叶川?就是那个大概十几年前陪自己度过最困难的日子的叶川?
“你?叶川?”
“噗,才多久,你就把我忘了。”
“十年了啊!”
这时候,该死的手机响了。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备注,西北翻了个白眼,心想:一会儿不见就催,阿西巴。关了静音对星野川说:“抱歉,我得回公司了,抽空回见?”
“好,可是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你先在这儿等下,我待会儿派人来。”
于是星野医生就在这个小酒吧里,点了一瓶啤酒,痴痴傻傻地等到了夜幕降临。
西北记性不好,老是爽约真的都是意外,不过还好,他还是会来这里,自己也还能见到他。
?
当西北回到酒吧看到坐在角落的星野川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答应过他什么来着。但是具体是什么,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作为每天都排满日程的医生,星野川的职业病让他特别讨厌不守时或者违约拖延等等行为,但是对于西北,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你该不会等了一整天?”西北在他对面坐下来,还是昨天的位置。
星野川冲他笑笑没说话。
“真忘了。我早上?”
“你说,要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哦。”然后彼此记了电话号码。
年轻的调酒师端上两盏高脚杯,是名为镜鸢的鸡尾酒。
“镜代表久别重逢,鸢是鸢尾花,代表友情,又谐音缘,代表我们的缘分。”星野川说完,举杯微抿。
“明白了?”
“明白什么?”
“友情。”
“……”星野川算是无语了,跟西北这个钢铁直男出柜真是他失策。非但不被接受,还被心上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掰直。
“阿川……”
“嗯?”星野川知道,这是他有话想说了,他要说,他就听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我想把LT卖了。”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啊。
“卖给你吧。”
“你可别,我就一普通白大褂,干不来经商。”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要它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算被断了经济来源,饿死也不接手LT,说什么也不让四大天王环游世界。”
星野川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岳父岳母。
他就那么听着西北诉苦,听着属于西北的特别故事,虽然不能替他分担,但是可以做树洞,起码让他心里面好受一点。
西北讲述了自己如何被逼接手岳父的公司,如何不舍地离开厦门来到上海,如何辛辛苦苦地重头学习一切,如何日夜疲惫打理公司,又是如何思念远在南极的爱妻,如何和自己的女儿关系闹僵。他说他好累,他想休息,可是他不能,也没有人替他分担。他无数次地想撒手不管,可是他又怕辜负岳父的期望,让长辈忧心……
“西子沫她现在、现在都不理我了,从来都不出房间,我已经、已经好久没见过她、没和她说过话了,她不愿意见我,不喜欢我了……”
西北喝完杯里的鸡尾酒就有些醉意了,虽然神智还算清醒,但是比完全清醒时话多了,也终于敢说出心里最不舒服的事情。
西子沫就是西北的女儿,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连称呼都变了。之前他可是整天喊着女儿的乳名,一个劲儿地泡泡泡泡,也没觉得羞耻。这下倒好,关系差到一字不少地喊大名了。
听他说,好像是因为工作忙忘了遵守约定,结果惹小家伙不开心了,刚开始避而远之,渐渐冷淡,到最后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见也不见。
对于西北满是委屈的控诉,星野川还是有理智分辨对错的。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而且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低不下头去道歉,竟是连一点反思的意识都没有。
这家伙好像从来都没有过歉疚的情绪,而且脾气又不好,虽然西子沫的行为是过激了点,但是人家在等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自己其实都清楚,还来问他怎么办。
“八年了,我算着,都八年了,我真的一眼也没见过她。”
这下星野川震惊了:“她八年没出房间?!”
西北摇头。
这还得了?!八年没出房间不与人交流是什么概念?简直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