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在两军对阵时,没有临阵指挥的主帅不可能掌握瞬息万变的战机,必须要将指挥权完全交给领兵之将,由他们根据战事的变化进行相应的调整。
攻打邺城乃至火烧石勒的新皇宫,并非在李峻原定的谋划中,这是游子远的建议,也是戳痛石勒最狠的一招。
正因如此,望着成为废墟的邺城,领兵回援的桃豹皱紧了眉头,心中暗暗地叫苦不停。
邺城的修缮与重建是赵王最上心的事情,他要将邺城作为称帝之所,由此也耗费了赵国大半的财力,如今就这样烧没了,成为了一堆焦土。
时至今日,桃豹觉得这一战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整个赵国军的应战还依旧处于被动中,如同中了圈套一般。
“桃叔叔,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得知邺城的火起,固守襄城的世子石弘急忙领兵杀了出来,赶到了邺城外。
桃豹,字安世,范阳人氏,石勒起家的十八骑之一,很早就跟随石勒东征西讨,也是眼看着石弘长大成人,深得石弘的尊重。
“唉...”
桃豹望着赶来的石弘,重重地叹气道:“世子,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唯有杀了那些西府军,才能向大王有个交代。”
说着,桃豹望向身侧的一名属将,厉声地问道:“查明那些西府军到哪里了吗?”
属将拱手道:“将军,探马刚刚来报,西府的晋军正快速地向汲郡行军。”
桃豹皱眉道:“向汲郡行军?他们打算放弃攻击襄国吗?是想要进入洛阳?还是想由河东郡逃回雍州?”
没有人回答桃豹的疑问,西府晋军的兵行速度非常快,而且毫无目的性可言,谁也猜不透他们最终目的在何处。
片刻后,桃豹对石弘拱手道:“世子,你即刻返回襄国城,命石恢领一万兵马出城进入壶关。刘夜堂的两万援军应该就在河内郡一带,我带兵追上那些西府军,咱们合力将他们堵在上党郡内,杀光他们。”
桃豹知晓那些西府军有近四五万的兵力,若是仅凭自己的两万兵马很难封堵住他们。
因此,他才建议驻守襄国的石弘分出一部分兵力,驻扎在壶关,挡住西府军北逃的路线。
作罢了安排,桃豹再次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焦土,无奈地摇了摇头,领兵向西南杀去。
桃豹猜测的没错,此刻的刘夜堂正带着两万大军入河内郡,想要经此向北行军进入上党郡。
当刘夜唐得知西府军竟然就在自己的东边时,他放弃了之前的行军路线,转头扑向了汲县。
然而,就在两万羯胡军刚行到山阳县时,一支突如其来的兵马便从身后掩杀而至,将刘夜堂死死地拖在了河内郡中。
赵固所领的一万七千西府军出潼关后,一直守在河东郡的东垣县,当他收到有羯胡军由南向北进入河内郡后,便领兵向东而来,沿着大河一路杀至夜王县,撵上了刘夜堂所领的羯胡军。
在李峻所制定的策略中,具体过细的谋划并不多,只是让大河以北的兵力配合李瑰部的行动,阻止一切想要合围李瑰部的羯胡援兵,并尽可能地让羯胡军远离襄国城,为两部的鲜卑军突袭襄国城创造有力的条件。
李瑰作为北方战事的主线,需要如同游龙般牵制住石勒派回去的
援兵,让他们忙于追击之中,同时也要将一部分羯胡军引给赵固,由赵固所领的兵马将其缠在某处,无法顾及襄国城的被袭。
因此,李峻给李瑰与游子远配备的兵力多是军骑,就是为了能保证他们的灵活机动。
当李瑰得知有追兵从邺城方向杀来时,略等了半日后,他便领兵由汲县南的白马渡进入了濮阳郡。
进入濮阳郡,李瑰并没有领兵与濮阳城的守军交战,而是向西而行来至了荥阳郡做以休整。
在得知追兵进入兖州后,李瑰即刻率军经荥阳岳山脚下的玉门渡再次进入大河以北,并返回汲县,一把火烧毁了白马渡口,将追击的桃豹留在了大河南岸。
于此同时,拓跋纥那所率领宇文部的两万鲜卑骑军一路南下,连续攻下代郡、中山郡、常山郡、势如破竹般地杀入巨鹿郡,逼近了襄国城。
同一时间,返回辽西的段秀带着召集起来的鲜卑军自蓟县攻向西南的范阳郡,随后又领兵南下进入中山郡,并与拓跋纥那会师于巨鹿郡内。
至此,李峻所谋划的策略进行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负责围攻石赵都城的三万鲜卑军尽数杀到了襄国城外,并即刻对城池展开了攻击。
对于拓跋纥那和段秀来说,襄国境内的羯人就是死敌。
他们所领的鲜卑军在围攻襄国城的同时,也在城外展开了杀戮,剿杀那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羯人。
就在拓跋纥那攻进巨鹿郡时,镇守襄国城的石弘便派出了求援的人,消息不仅传到了濮阳郡内的桃豹耳中,更是送到了身在豫州的石勒手中。
望着眼前的加急军报,石勒的双手都因怒极而在发抖。
“中计了,这就是一个圈套。”
从得势以来,石勒再未吃过如此大的亏。
眼前的十二连城不仅久攻不下,而且守城的晋军不知哪里弄来的妖法,连番的天雷让攻城的军卒死伤无数,导致军中竟有了畏惧之心。
然而,这里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们的最终目的竟然真是要攻破襄国城,而且还找来了云中与辽西的鲜卑军。
军帐内,石勒缓缓地站起身,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身子摇晃了一下,几名近卫刚想上前相扶,却被他挥手制止。
石勒重新坐了下来,缓了一会后,沉声地吩咐道:“传我将令,军中的辎重迳从北道入荥阳城,大军继续攻击十二连城。”
说着,石勒重重地喘了一口闷气,继续道:“告知石虎,命其缓退出荆州,入荥阳与我会合,命洛阳城的刁膺即刻将军需粮草送至荥阳郡。”
石勒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必须要撤兵回援。
从军报中所提及的战况来看,刘夜堂已经被困在了河内郡,有兵败的迹象,而桃豹几番冲过大河想要救援襄国城,都被西府军拦在了汲郡,并死守在了林落山中的古雪宫处。
如此一来,能够救援襄国城的兵马都被困在了外围,而其他的各处的守军不是被杀溃,就是无心救援,自己若再不回撤,襄国城会守不住的。
若是突然撤兵,石勒担心十二连城中的晋军会尾随追杀,如此反倒会让自己的军心大乱。
因此,他决定先撤走辎重,然后自己领兵马向东做以佯攻,随后便能顺利地进入荥阳境内。
石勒要领兵进入汲郡救援桃豹,命桃豹与石虎接应南
下的孔苌和刘膺,自己则亲率大军杀回襄国城,解围城之急。
作罢了安排,石勒再次站起身,一脸狰狞地走出军帐,翻身上马,冲着十二连城奔去。
在撤兵之前,石勒要最后攻击一次城关,也想见一见守关之将。他想要知晓到底是何人在守关城?竟然能将自己的十万大军堵在一个小小的长舍县,寸步难移。
一番强攻下,地动山摇的天雷声依旧响起,城墙外也依旧是陈尸遍地,即便是有人攻上了城墙,很快便被淹没在刀影中,如同血葫芦般的脑袋也一个又一个被扔出了关墙。
“停止攻城,让你们的守将出来见本王。”随着天雷声的暂缓,石勒的大吼声响了起来。
半晌,李峻的身影出现在关城的箭垛处。
他用手背小心地碰触了一下身侧的炮身,转头对射声营的军卒叮嘱道:“早些泼水降温,不要让炮管热到极限。”
随后,李峻望向城关外,高声道:“石勒,是你要见本大将军吗?”
“你是何人?”石勒纵马上前了些许,大声地问道。
“石世龙,你不识得我,可我却知晓你。”
李峻笑了笑,望着石勒继续道:“当年,你还是名为匐勒之时,我在双峰岭就听属下提及过你,还记得骞文这个名字吗?你如今是赵王,他是我西府的交州刺史。”
当初,作为被押送的胡奴,石勒曾与骞文锁在同一个木枷中,他从未忘过那以段屈辱,自然也记得骞文,由此也猜出了说话的是何人。
“李峻?你是李世回?”石勒有些吃惊地望着李峻,他没有想到李峻会在十二连城中。
一直以来,石勒都觉得应该是李峻在指挥大河以北的战事,万万没想到堂堂的西境之主竟然在替江东朝廷守关城,看来此人还真是忠心晋天子呀!
“李峻,你还真是有些本事,本王小看你了。”石勒愤恨地点了一下头,冷笑地高声道。
李峻笑着摇头道:“石勒,你的本事也不小,也是我的疏忽,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杀了你。”
李峻的话说得很随意,仿佛石勒就是一只爬虫,抬脚就可以碾死一般。
“哈哈哈...”石勒狂笑起来,厉声道:“李峻,你真以为本王攻不下这座城关吗?你也应该知晓本王攻下城池的做法,我会屠尽你们所有人。”
李峻依旧笑着摇头道:“石勒,你攻不进来,可据我所知,你的襄国城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说着,李峻褪了笑意,冷声道:“若是鲜卑人攻下襄国城,他们会屠尽城中的羯人,我也会领兵杀光你们羯人,让你们从此消失于中原,永远不会再有羯胡一族。”
当下,双方的确处于相持状态,彼此口中的屠来屠去,也只是逞口舌之快而已。李峻只是觉得有些气势一定要压回去,而且这一想法在未来也并非不能实现。
石勒听着李峻的话,冷冷地笑道:“李峻,本王一直觉得你所掌控的西境属荒野之地,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是本王想错了,也该收在我赵国的疆域之内,杀光你这等汉狗!”
李峻不屑地笑了笑,高声道:“石勒,你没有那个本事,如今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最好先守住襄国那块弹丸之地,也最好活得久一些,免得日后西府军攻破了襄国城,我还需命人费力地刨坟掘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