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守住十二连城不难,荆州的战事也处在胶着中,未见有险况出现,李峻所担心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通过对石勒以往征战的分析,李峻发现石勒算是一个游击战的老手。倒不是说石勒的用兵如神,而是他善于变通,打得赢便打,打不赢就跑,又或是另辟新径攻向别处。
其实,这个原因不难分析。
以往,石勒的攻伐主要以杀戮和劫掠为主,除了屠城外,还会把所获取的一切带回襄国,通过这样的手段来消灭与震慑对手,使之臣服。
如此一来,石勒的作战方式很游牧化,也具有极强的灵活性。
正是基于这种了解,李峻的视线落在了徐州乃至淮水一线,担心石勒会趁机攻向那里。
荆豫二州的交战,双方都投入了不小的兵力,石勒自然会认为这是晋朝廷的兵力大集结,也必定会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让阻敌在荆豫一线的晋军陷入两难的境地。
当下,西府军所采用的策略便是如此,石勒应该能看出来,他玩惯了这样的招数,又怎能不趁机实施呢?
当下,李峻从影卫的探查所知,新天子司马绍似乎做了一些动作,除了对几名流民帅有所任命外,朝廷还给那些流民军配置了军备和粮草,增强了他们的战力。
对于朝廷的这些动作,李峻并不认为他们是在抵御石勒,极有可能是为了以后讨伐王敦而做准备。
或许算是一种巧合吧!
司马绍的有心之举,恰好能在无心处对石勒的突袭起到了一定的防御。
然而,李峻无法确定这种作用能有多大,也不清楚那些流民军的战力到底如何?是否能抵挡住羯胡军的冲杀?
一旦淮北防线失守,天子司马绍又该做出怎样的应对?李峻更是无从知晓,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其实,李峻也并非是在担忧建康城中的天子。
他是担心建康城如果在短时间内被攻破,整个江东就会乱起来,而江东大乱又必然会反噬到荆豫二州,这就会让整个战局偏离预想的轨道,出战的西府军也会就此陷入巨大的压力中。
所以,李峻要命水军去大江,帮助朝廷守住那道最后的防线,至少要坚持到李瑰等人击溃石勒回援的兵马。
“二郎,傅伦说你找我有事情?”
走进房门的李秀掸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接过李峻递来的水碗,疑惑地问道。
李峻并未说话,而是等李秀喝完水后,将一块湿了水的方巾拿在手中,替李秀擦了一把脸。
“哎呀...”
房间内尚有杜麟、刘离等人在场,李秀难为情地想要躲开,却被李峻拉住了手臂,也只好任由夫君所为。
李峻笑道:“老夫老妻的,怕什么?”
刘离与李秀本不熟识,但在这十几日的迎敌中,他见到了李秀为将者的沉稳与临敌拼杀的悍勇,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女流之辈,这让他对大将军的三夫人尤为敬重。
看到人家夫妻的秀恩爱,刘离不由地想起留在襄城的清河公主,觉得自己也应该向大将军学习,把心中的疼爱多表现在实际生活里的细节上。
说笑了几句后,李峻开口道:“秀儿,我想让你去襄阳城,与灌娘一起领战船进大江,守护临建康一带的大江防线,防止石勒突袭建康城。”
骞文与荀灌自交州领兵进入荆州,全程走的水路,所使用的大型战船共四十艘,每艘战船皆配有相应的水军,而且还配置了舰载青铜炮与大型连弩。
如果石勒派兵攻向建康,除了淮水南北的防线外,大江则是晋朝庭最后的防线,只要能在大江内摧毁石勒军的渡船,建康在短时间内就能保住,剩下的事情也便不会因江东大乱而出现变化。
听到李峻的讲述,李秀点了点头,略有担心地问道:“二郎,那这边不会出问题吧?”
李秀并不在意什么狗屁朝廷,她只关心自己的二郎,李二郎可是一大家子人的主心骨,绝不能出一点事情。
因此,李秀觉得自己不在二郎的身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没事的,青铜炮都拉来了,今日就轰他娘的。”李峻故作粗俗地说了一句,笑着继续道:“你与刘离带三千兵马去襄阳,让清河公主也跟着一起去。”
说着,李峻望向刘离,嘱咐道:“一定要以清河公主的名义进入建康北的大江,抵达后要让清河先去拜见裴太妃,让裴太妃领着清河去见天子,记住了吗?”
四十艘大型战船不是小数目,没有天子的诏令以及合理的理由,江东水军不会允许战船靠近建康,李峻可不想在未与石勒交战前,自己人先打成一锅粥。
新天子司马绍并不认识清河公主,但裴太妃熟识司马英槿,她会替清河证明身份,如此也便会让朝廷少些戒心。
另外,李峻还会让清河将两封书信转交给裴太妃和天子,说明此番派出战船抗敌的原因与推测,避免在临战时出现掣肘之事。
李峻并不知晓江东水军的战力如何,即便再厉害,恐怕也抵不过西府水军的船炮。所以,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西府水军,想要凭借四十艘战船控制住战局的走向。
刘离拱手领命,继而又皱眉道:“大将军,您说天子会不会留下公主?不让她离开呀!那我到时应该怎么办呀?”
李峻一怔,笑道:“那有什么不好办的,若是清河留在建康,你就做个上门的驸马呀!到时我就把那四十艘船送给你们做贺礼,看谁敢欺负你们!”
刘离闻言,一脸地不情愿,嘟囔道:“我不想留在江东,我还是想回梁州,大家都在西边,为啥总把我留在外边呀?”
“哎,你这话说的。”李峻朝着刘离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这小子,当年明明是你自己跑了,怎么叫把你留下外边?为了接你回家,老子费了多大劲?”
刘离跳着躲在李秀的身后,笑嘻嘻道:“大将军,您别动怒呀!我就是这么一说。”
李峻笑道:“小子,清河留在哪里,那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她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别说天子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她。”
听到李峻如此说,刘离挺直了胸脯,自信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就是瞎担心了。”
“哎呀...”
一直少言的杜麟突然感慨了一声,继而又继续说了一句:“西府的男人就是痴情呀!”
李峻转头撇眼望着杜麟,好笑道:“老杜,怎么今天有了这番感叹呀!是不是你家黛菱又做什么妖了?”
杜麟赶忙摆手,咧嘴笑道:“没...挺好。”
如今,在裴璎的支持下,黛菱嫁给了杜麟。
一个原本是奴婢出身的小丫头成为了将军夫人,也成为了杜府的当家主母,有了自己的使唤之人。
不过,杜麟一直都跟在李峻的身边,回府的时间不多,黛菱也便常常跑回李府,缠在裴璎的左右。
★★★
并州,上党郡。
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释名》有云:“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始设中原三十六郡,置上党郡,治所位于长子县。汉代以后,其范围逐步缩小,先后分出乐平郡、建兴郡、义宁郡三郡。
上党郡的地理位置,就是由群山包围起来的一块高地。
其地势高险,自古便是战略要地,境内主要以长治与晋城两处地势最为平坦,二者以丹朱岭、羊头山和
发鸠山等山脉为界。
李瑰领兵攻破长子县后,一路杀至渔阳郡的潞县,潞县的石赵守军在不敌的情况下退入襄国境内,李瑰则率西府军杀进了襄国所在的广平郡。
西府军的兵进速度如此之快,让留守在襄国城的世子石弘大为震惊。他跟随父征战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善战的晋军,更没有听说过哪支晋军会有如此强悍的骑军。
石弘从退到襄国的溃兵的口中得知,己方的兵马完全无法抵抗对方的军骑,往往都是在对方重骑军的冲击下发生溃败,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一来,石弘不得不收缩境内的兵力,全部退入襄国城中固守,等待援兵到来后再实施反击。
不过,石弘的严阵以待并没有等来西府军的猛烈进攻,李瑰率兵攻至武安县后便停了下来,并转头向南攻向了邺城。
原本,身为世子的石弘镇守邺城,只因石勒率领大军出征,故此才调石弘回襄国城执掌国事,邺城则交给了少子石恢领兵镇守。
当下,由于襄国境内的兵力收缩到襄国城中,驻守邺城的军卒也便有些不足,仅有不到六千人。
另外,因为石勒有定都邺城的打算,邺城一直都处在修缮和建造中,而这一工程距离完工的时日尚早,也就导致城池的各项工事并不完善,极大地缺乏防御力。
故此,当李瑰领兵突然袭来后,石恢虽是率众竭力地守城,最终还是在一日后被攻破了城池,石恢带着溃军逃向了襄国城。
“他奶奶的,真是富贵莫过帝王家呀!”
进入邺城,李瑰走进在建皇宫内,不由地赞叹了一声。
起造皇宫的大殿内,地面皆以大块的白玉石铺就,并镶嵌了多彩的玉石做纹饰。
大殿的空间宽敞,东西约有七十五步,其间各处更是配有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技巧。
转了一大圈,李瑰略有不舍地摇了摇头,对身侧的游子远道:“这要是烧了,真是有些可惜呀!”
游子远笑道:“李将军,你要是不烧的话,岂不是还要留给石勒?他可不会感激你的好心。”
李瑰点了点头,眼珠一翻,对着商望吩咐道:“让弟兄们每人拿几件值钱的小物,权当是石勒送给咱们的见面礼了。”
说着,李瑰又叮嘱道:“告诉所有的弟兄们,谁都不能多拿,要是耽误了行军作战,我砍了他的脑袋。”
游子远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叮嘱下边的人不准出现哄抢之事,否则军法处置。
游子远知道西府军的军规严格,绝不允许军卒在行军作战的过程中进行劫掠。
然而,眼下并非是抢夺百姓之物,即便不拿也要一把火烧光,不如让士卒们拿上几件作为奖赏。
游子远望着正在挑选金玉的李瑰,问道:“李将军,城中的那些歌舞姬怎么处理?”
“能咋办?都放了呗!留在这里还不被烧死呀!咱们也没有能力带她们走,只能让她们自谋活路了。”
李瑰说着,拿起两块精致的玉佩比较了一下,选了其中的一块放进怀中,将另一块玉佩递给了游子远。
当下,邺城的皇宫中尚有数百名歌舞姬,李瑰勒令西府军卒不得欺辱她们,却也无法带那些女人一同离开。
李瑰又挑选几件金饰递给游子远,笑道:“拿着,回家送给夫人,免得她们总埋怨咱们不知道心疼人。我家夫人就总是如此说,好像我每次提刀出来都是在逛大市一般。”
听着李瑰的话,游子远先是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将几样金饰和玉佩一并收在了怀中。
随后,数万的西府军离开了邺城,而在他们远去的马蹄声中,整个邺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