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登门撒泼,慈父替女解围。
眼看着王氏再度昏迷,祺恩不知所措,两个侄女惊慌哭泣,严夫人骨子里的“嫉恶如仇”被彻底激发了,她挺身而出,临危不惧,昴首挺胸的冲出内院,与正院的司量部员义正言辞的理论:“混帐东西,你们究竟是奉谁之命,才敢私闯朝廷命官的府邸?”
一众腰悬长剑、黑衣革甲的司量部执事诧异地盯着这位身着彩衣,柳眉倒竖的贵妇,就像打量一朵不合时宜,在寒冬盛开的牡丹花,戏谑的有之,惊奇的有之,不屑一顾的有之,就是没有一个站出来,回答她不经脑子脱口而出的问话。
严夫人见自己气势汹汹的问话“咣”的一下砸在院子里,却没有激起回音,只引起了一干人的侧目而视,顿时怒火焚心,瞪圆了一双杏目,盯紧了一个目标,语音又拔高了几分:“你们谁能负责,让他站出来跟我说话。”
依然是一片沉寂,被严夫人怒目而视的执事甚至扯起了一抹笑容,却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再一次碰了钉子的严夫人更加地恼怒,她提着裙子逼近了嘲笑她的男子,虽然很想一巴掌刮过去,不过她还有自知之明,她当然不会是司量部这帮执事的对手,贸然动手讨不到丝毫便宜,于是她只是愤恨的仰着面颊,以言辞攻击对手:“难不成司量部员都是聋子哑巴不成?还是听不懂人话,你们围了朝廷命官的府邸,气得郡守夫人昏迷不省,若有什么差池,就连兴国公也是在责难逃!”
“好大的口气!严夫人,在下奉命行事,软禁犯官家属,你若是识相速速离去就是,若是在此滋事,休怪在下不顾上大等的颜面对你动手。”廉宗负着手,从门外踱入,嘴角高高的斜起,他自然认得这个不可一世的贵妇正是乙祭的女儿,却并没有一丝畏惧,一双凌厉的三角眼不客气地直刺严夫人,语气里满是鄙夷。
严夫人气得全身颤抖,她原以为这些有眼无珠之人不知自己的身份,才敢这么轻怠,却不想这些人早知道自己是上大等的女儿,还这么趾高气扬,分明就是不将父亲看在眼里,盛怒之下,连声冷笑:“你说谁是犯官,潭京是一郡之守,如今以身殉国,你竟然敢出口污篾,难道是仗着有兴国公撑腰,就连国法都不放在眼里?”
“潭京生死不明,哪里来的以身殉国,他身为万努郡守,却导致城破境失,难道还是功臣不成?严夫人,司量部行事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难道你是想抗旨?”廉宗也还之冷笑,一扬手臂:“愣着干嘛,还不请严夫人离开?”
“你们谁敢动手?我还歹也是四品令人,岂容你们这帮小子胡为?”严夫人大怒,可那些个执事们却完全不放在眼里,随着廉宗的一声令下,就有两个上前,一左一右地挟持着严夫人出了院门。
严夫人哪里甘心,还想硬闯,那两个执事却毫不犹豫地从剑鞘里抽出一寸冷剑,睥睨威胁。
严府的仆妇们见势不妙,忙上前劝了主子上车,严夫人犹不解气,抓起一个锦垫从车窗丢出,指着黑衣执事们咒骂不休,什么狗仗人势、恃势凌人、无法无天的言辞层出不穷,听得一众仆妇、家丁变了脸色。车夫一眼瞄到司量部那帮阎王的冷脸,生怕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忙赶着马离开,车内服侍严夫人的婆子恨不得去捂紧主子的嘴,一边替她抚背,一边将车窗关紧,不停地劝:“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讲,谁不知道他们都是受兴国公的指令行事,满朝文武都不敢得罪了司量部,您可不能……依奴婢看来,还是回府与上大等商议吧。”
严夫人之所以来潭京府,完全是受乙祭的叮嘱打探消息的,出了这种事,第一个就得告诉乙祭才是,可严夫人现在被一口气赌得神智不清,哪里肯就这么罢休,又料到出了这等大事,父亲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哪里还用自己去报信,于是全不听婆子的劝说,只叫嚷着要去兴国公府,与兴国公理论。
仆妇们哪里劝得住她,无奈之下,也只得往城西国公府去。
国公府里,梅园之中,毗昙与洛伊正在对饮,两人许久都不曾这般惬意,正享受着这闲睱一刻,就被不速之客扰了兴致。
“哪个严夫人,怎么在这个时辰来求见?”当毗昙听了清风的禀报,极其不耐地蹙了眉。
洛伊却想起了玄武母亲过寿时,那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跋扈妇人,难道是她?
果然就听清风说道:“说是兵部东卢之妻,上大等乙祭之女。”
“可笑,一介妇孺为何来见本公?你告诉门房,打发她走。”毗昙已经猜到了是为潭京府上的事,更不想见。
洛伊却产生了好奇,那个严夫人高傲凌人,倚仗着父亲是上大等,就连宗亲也不放在眼里,她这么贸然登门究竟是想说什么?乙祭这么一个警慎之人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女儿,于是就阻止了清风,劝说毗昙:“我倒是想见她一见,要不你别出面,由我会会就好。”
毗昙笑笑:“你想看她玩什么把戏,本也没什么,不过你去了就剩我一人独饮,还有什么趣?夫人真是狠心。”
清风还没出去,听得双颊涨红,忙低了头,咬唇忍笑,却还是忍不住抽了两下肩膀。
洛伊剜了一眼毗昙,也不理他,只吩咐清风让人将严夫人请进二门的花厅候客,自己上楼不慌不忙地换了待客的衣裳,银红折襟墨菊袄,逶迤鹅黄长锦裙,外罩着一件石青银鼠毛领氅衣,又重挽了个抛家髻,饰以金梳步摇,又施了薄粉遮掩双颊因酒意生的酡红,含了丁香水清除残余的酒气,方才乘着肩與去了二门。
那严夫人本就是满腹怒气,又在花厅里晾了些时候,虽然丫鬟们用好茶侍候着,她却早就已经不耐烦了,想要发火,又不想当着国公府的丫鬟面上失了身份,只得不断地将茶碗拿起,喝上一口又重重放下,将冷若冰霜演绎得淋漓尽致,花厅里的丫鬟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个奇怪的贵妇,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洛伊被清风与琉璃掺扶着进来时,严夫人已经离忍无可忍十分接近了,当她见到来者是国公夫人,而并非兴国公时,愤怒的情绪达到了顶点,还不待洛伊说上一句过渡的客套话,她就一拍茶案起身,立着眉目冷笑:“兴国公好大的架子,将贵客晾在这里等候多时,自己却不出面,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丫鬟们集体吃了一惊,她们还没见到敢在夫人面前如此无礼的妇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再打量,垂眸盯着脚尖,耳朵却竖得仔细。
洛伊微微一笑,像是没听到严夫人那句指责,四平八稳地入内,于正中的主人位落座,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轻轻放下,也不看严夫人,只淡淡说了一句:“让夫人久等是我怠慢了,不过夫人不请自来,我好歹也要准备妥当才不算失礼,至于兴国公,他原不知是哪位严夫人求见,更没有随意接见女客的道理,夫人若是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严夫人就好比一拳打上了绣花枕,白废了一番力道,见洛伊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更没有请她入座,显然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登时恼羞成怒,恨恨地坐下:“若不是兴国公欺人太甚,我也不会来国公府拜会,只怕原花就算是知道了情由,也承担不起。”
真的是好不客气,洛伊收敛了笑容,这才看向像桶火药一样的“贵客”,故作关切:“这是怎么说的,兴国公才说与严夫人素不相识,就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夫人是谁,哪里就得罪了夫人?”
毗昙就连乙祭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不过是他的女儿,这位把自己称作“贵客”的严夫人,也不知道她的高傲究竟从何而生?
严夫人哪里听不出来洛伊的讽刺之意,再想拍案而起,却又听洛伊说道:“原本夫人突然来府,我也抽不出时间见的,不过想着与夫人本无什么交情,夫人登门想是有什么要事,这才来听听,若夫人不想说,那我也就不多留了,若夫人一定要见兴国公,改日再递个帖子来,兴国公若是想见,必然会再安排的。”我没什么心情跟你吵架,有事就说,没事走人,洛伊就是这么一个态度。
丫鬟们见主子不温不火却言辞锋利,两个来回就将那个不可一世的贵妇说得瞪目结舌,心里都觉得畅快,悄悄地飞着眼角,打量着严夫人,忍笑忍得艰难。
那个跟着严夫人的婆子见势不好,生怕主子忍不住气,得罪了原花,连忙上前转圜:“国公夫人恕罪,我家夫人原本去看望郡守夫人的,不想遇着了司量部执行公务,我家夫人也是担心郡守夫人的身子,才与执事们起了冲突……”
话没说话,一个茶碗就砸在了婆子身上,热茶泼了那婆子满脸,就听严夫人厉声在国公府的花厅指责自家仆妇:“好你个贱奴,平时怎么教的你规矩,我与国公夫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你以为国公夫人也是像你这般的奴婢,会给你颜面不成?”
这话指桑骂槐得实在太过份,洛伊也忍无可忍,不由冷笑一声:“严夫人突然登门,看着又是这番恼怒,我却不知夫人究竟受了什么委屈,夫人若是说不出口,就让奴婢说说也是一样,至少我还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完也不理会严夫人,反而问那个婆子:“你说你家夫人去看郡守夫人,可是指潭京的妻室?”
摆明了就是不想再跟严夫人多说,宁愿去问一个奴婢。
严夫人杏目圆瞪,恨不得将洛伊千刀万剐一般,洛伊冷冷地看了回去,不怒自威。那个倒霉的婆子被一杯茶泼了脸,又被茶碗砸了额头,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发抖,哪里还敢再说话,气氛瞬间就僵持了下来。
门房的小丫鬟在花厅外才一探头,就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缩回了脖子,清风看在眼里,略一蹙眉,默不作地出去,问了话后进来,在洛伊身边小声说道:“夫人,乙祭公来了,想见大人一面。”
女儿前脚在国公府撒泼,当父亲的后脚就到,这还真不知道是唱的哪出,洛伊还没说话,却听严夫人盯着清风喝道:“我父亲来了?你们还不请进来?”
实在是滑稽,她把兴国公府当成了什么地方,洛伊实在忍不住,笑了一笑,对清风说:“你回梅园通禀一声,看兴国公愿不愿见。”
“国公夫人,我父亲可是上大等。”严夫人见洛伊并没有先父亲入内,反而是让丫鬟去问兴国公的意思,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砸向洛伊。
“我当然知道乙祭公是上大等,可这里却是兴国公府。”洛伊实在是不想跟这么一个妇人客气,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
“你……”
“严夫人如果还当自己是客人,而不是来国公府无理撒泼的话,还得注意自己的言辞。”洛伊再不想跟她留什么颜面,跟着说道:“若严夫人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客人,那么我也自然不会还像待客一样待夫人了。”
对待上门撒泼之人,相必门房会有许多办法,洛伊笑看着严夫人,接着吩咐丫鬟:“严夫人教仆,摔了茶碗,你们还不给她再上一杯热茶?”
严夫人气结,可总算还有一丝理智,她父亲还在府外,若这回将事情闹得太僵,说不定连着父亲也是颜面扫地,她的夫君不过是一个兵部统领,她的傲气全来自于身为上大等的父亲,她不能不顾及父亲,再说兴国公再怎么狂妄,也不会不见上大等,说不定等会儿为了维持礼节,还得指责国公夫人怠慢,想到这里,严夫人的心理平衡了一些,重重地哼了一声,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并没有等多久,清风就回到花厅,径直对洛伊说道:“夫人,奴婢禀报了大人,大人说既然夫人出面接待了严夫人,而乙祭公又是严夫人的父亲,干脆就让夫人一并接待了,大人忙于公务,实在是没有时间。”
洛伊也没想到毗昙会这么说,略略有些惊异,看了一眼清风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她定是将严夫人的无礼说给了毗昙听,毗昙有心想要灭灭这两父女的威风,才有了这样的决定,心里觉得畅快,再看严夫人。
她想来已经快气疯了,脸色紫涨,咬牙切齿,脖子梗得笔直,就像一只愤怒的鹅。
“既然这样,就请了乙祭公来花厅吧。”洛伊笑意盈盈。
乙祭其实早听说了女儿在国公府,他也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性,一定会碰软钉子下不得台,因此才心急火燎地赶来,却没有想到毗昙根本不耐出面,听了那番忙于公务的解释,脸上就不好看,但他毕竟是城府极深,当然不至于像某人一样撒泼,而是板得一脸严肃,开口就是一句质问:“既然兴国公没有空闲,让原花接待老夫,那么老夫就跟原花直言了,原花想必也清楚,老夫的女婿是潭京的堂弟,今日却听说潭京的府地被廉宗带人围了,他的家眷也被软禁府中,可有此事?”
严夫人一听这话,立即出声支援:“可不是这样,女儿当时正在开解堂嫂,就听说有那么帮无法无天之徒私闯府邸,堂嫂本就哀痛,听了这话急怒攻心晕死过去,现在还不知情形……女儿质问那帮执事,却被他们以执行公务的托辞赶了出来,女儿担忧堂嫂,才来国公府理论。”她在父亲面前倒没了那般想吃人的凶狠劲,而是提着帕子装委屈,与刚才判若两人。
不过模样虽然委屈,话里话外却还是狠劲十足,又是无法无天之徒,连执行公务都成了托辞,直指兴国公枉法,就连丫鬟们都听明白了,可乙祭却装着糊涂,紧着追问一句:“原花可知情?”
一贯警慎的乙祭为何如此心急?洛伊在心里度量着,并没有急着开口。
严夫人看在眼里,以为有了父亲撑腰,洛伊终究心虚,否则为何刚才还是伶牙俐齿,现在就成了闷嘴葫芦,她得意起来,这才展开笑容:“国公夫人若是不知详情,还是请兴国公出面的好。”
“这事我却是清楚的。”洛伊理也不理严夫人,只对乙祭说道:“难道上大等不知?陛下对万努郡失守一事心存疑惑,因此才令兴国公严查此事,而潭京与郡尉两人都是生死不明,为了慎重起见,兴国公才下令将潭京的家眷软禁起来,有罪无罪等调查仔细之后自有论断。”
“可就算是堂兄有失职之嫌,又与家人有何干系,我看兴国公不是小题大作,就是公报私仇。”严夫人冷哼一声。
“夫人慎言,你不过是一个内院妇人,既非宗室又无官职,竟然敢说出这话来,往小了说是无知妇孺私议朝政,往大了说可就是别有企图污篾宗室,司量部查案,奉的是王命,百官不可妄议,内情只报陛下,你又有什么资格上门来理论。”洛伊再不客气,她忍了多时,如何还能让这个女人任意污篾毗昙:“就连上大等,都无权过问此事,更何况于你。”
“你……”原以为有父亲撑腰会出了心中的恶气,没想到却被人骂成是无知妇孺,严夫人气急,一时竟然反驳不出来。
洛伊见乙祭凝眉肃目,似乎很有些不满,心中又是一阵冷笑,本来还奇怪着乙祭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女儿,看来都是他放纵不管的原因,于是说道:“上大等,我看着严夫人是你女儿的份上,早先的一些无理之言并不理论,可她竟然得寸进尺,私议朝政污篾命官,上大等难道还觉得严夫人有理不成?若上大等不想教女,那么就让司量部秉公处置,严夫人是潭京的亲属,又为他报屈喊冤,究竟有什么冤情还要去飞鹰台细诉才是,若上大等不反对,我这就去告诉兴国公一声,严夫人说不定知道万努郡失守的详情,让他引以为重。”
乙祭听了这话,惊出一声冷汗来,他原以为洛伊不过是国仙之女,才被陛下看重委以原花之职,到底是个女子,哪里有多厉害,再加上平日里瞧着洛伊极为温婉,更不将她放在心上,今日他挑拨着龙春进宫,向女王请令让司量部释放那个传令使,不想还没有等到龙春的消息,却听说司量部软禁了潭京的家眷,他也慌了手脚,这才来兴国公府一趟,一是为女儿解围,另外也是探探毗昙的口风。
没想到毗昙根本不见他,这样也好,原花一介女流,在他的追问下说不定能漏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因此他才任由女儿质问原花而不干预,没想到原花竟然以此为借口要将女儿入罪,这说明了什么?兴国公夫妇有恃无恐,陛下怕是一定会追究潭京了,毗昙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若让他查出潭京走私,一定会怀疑潭京叛国,而女儿又牵涉进去,他难道还能逃脱。
想到这里,乙祭如梦初醒,这才一拍茶案怒斥女儿:“你胡说什么!一个内庭妇人能知道什么大事,你就是看着你堂嫂受苦才失了分寸,竟然敢在原花面前信口雌黄,可知道无知之谈会引来大祸,还不滚回去,再也不准议论这些,真是丢人现眼!”
骂完又冲洛伊拱手:“原花别与她一般见识,我这个女儿,从小娇养惯了,纵得她无法无天,她与王氏本就交好,这才口不择言,老夫也是不知道陛下已有圣令,早知如此,当然不能过问司量部的案情,请请原花与兴国公致歉。”
也不多留,拉着女儿告辞而去,亲自送了女儿回了夫家,又是好一顿指责。
严夫人本还以为父亲能为自己出气,却受了喝斥,也是沮丧不已,但也不敢有违父亲,乖乖立着挨骂。
乙祭好不容易才消了气,正想回府,却见女婿东卢屁滚尿流地跑了过来,还不及行礼就抛下了一个惊天噩耗。
“岳父大人,大事不好,小婿还来不及动手,司量部的人就将子金抓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