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日丹枫，满眼秋光如许，望不见离人影。

溟州之行极为紧急，薛原匆匆带了一支城中的禁军便与毗昙出发，就连是日常用品换洗衣物，都由各自地家丁随后送往，洛伊一送再送，直出城外二十余里，毗昙怎么也不让她继续跟下去，俩人依依道别，洛伊勒马于原地，目送毗昙身披黑色大氅的身影逐渐远去，方才回了徐罗伐，回府替毗昙细细收拾了干净衣物，嘱咐家丁跟着随后出发的运送药草、粮食的车队一同出行，忽然之间觉得空空落落的，于是慌乱仿若野草纠缠着心灵，坐立难安。

只能安慰自己，还好有薛原同行，薛原公乃极其稳重之人，当能照顾毗昙周全。尽管如此，夜里也难安稳，梦境极浅，即使是秋风拂过窗棂，也便立即惊醒，辗转难眠。

过了四、五日，渐有奏报回宫，此次疫病居然来得极为凶猛，当毗昙一行赶到之时，有个村子之中的全部居民都染上了疫病，得病者高烧不断、全身无力、水米不进，两日之后便口吐白沫而亡，短短数日，竟然死者超过了百人。所幸溟州城中尚无疫病发生，毗昙当下做了一系列的安排。

其一，由瘐信带领郎徒，动员身强力壮的百姓，将城中遇难者的遗体尽快运往城外荒郊埋葬，避免进一步污染水源；其二，由弼吞带领兵士在距离溟州城五里之处，搭建木屋帐篷等临时栖身之地，尽可能将城中居民安置于城外；其三，在疫区之外再建临时安置点，将经医官确诊未有疫病症状者迁移而出；其四，由薛原带领禁军封锁溟州城，不让疫区百姓与城内百姓流通；其五，由毗昙亲自带领大部份医官，深入疫区诊治病人，以挽救已经感染疫病的百姓。

一系列举措无疑让女王略略安心，却让洛伊焦急不已，虽然她早有预感毗昙必然会深入疫区，此时亲耳所闻，免不了提心吊胆，更何况后来几日接二连三地奏报，一是药品急缺，二是病情极猛，医官们根本没有把握治愈，三是人手极缺，尤其是医官。

女王当下再令宝宗带领几支郎徒前往支援，另外急令各地，招蓦医者、购买药品，源源不断地往溟州城送去。这时俪阳城城主澜沧忽然再至徐罗伐，竟然带了十数名医者与三十余车药品，并亲自请命前往溟州城中。女王大喜，大加表彰，鼓励城主们皆以澜沧为榜样，尽一切努力襄助溟州渡过险情。

澜沧临行之前，提起曾有医官尹厚，医术超群，曾参与过数次疫病的防治行动，经验极为丰富，只可惜他当年不为美室所容，愤而辞职隐居山林，再无人知其踪迹，若是得他相助，必能有效控制疫病的蔓延。

洛伊听了，只觉得尹厚这名字颇为耳熟，在记忆之中筛选一遍，忽然记起是曾经救起阏川的隐士高人，不由大喜，禀报了女王之后再不耽搁，策马往那山谷行去。尹厚虽是避世之人，但听洛伊说了溟州城的情形，并无任何推托，当下便要动身前往，洛伊自然与其同行，两人两骑日夜不停，两日之后总算抵达了溟州城下。

虽然城门洞开，不过有兵士蒙面持戈守卫，显然是害怕染上疫病而进行基本的防护措失，士兵们显然认识原花，因此也不阻拦，洛伊与尹厚顺利入城，城内的洪水虽然已经退尽，但满城断垣残壁、断树枯枝，惨不忍睹，幸好多数的尸体已经被兵士们搬运出城，但空气之中依然弥漫着沉重的，关于死亡的气息，熏得洛伊几欲作呕。

有郎徒见了洛伊，连忙递上蒙面过来，这是用药汤侵过的白棉，蒙在口鼻之上可起到些许防范的作用，洛伊不敢怠慢，与尹厚蒙在面上，穿过内城往郊区行去。

渐更荒凉，四野枯萎，虽然洪水退去，但空气之中依然湿润，有凄凉的呜咽之声从远方传来，不知是谁又被病魔夺去了性命，逐渐看到了临时搭建的安置区，郎徒们兵士们穿梭忙碌，而百姓们呆坐着相互倚靠，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们陷入了茫然，家园被毁、亲人丧命、前途茫茫，每行一步都让洛伊心情更沉，因此她不做耽搁，与尹厚急步穿过了安置区，俩人再行了几里，便见到封锁严密的疫区。

原花的身份在里遇到了麻烦，兵士们交戈相拦，无论洛伊如何软硬兼施都不肯让她进入，洛伊实在是没有了办法，才甩出了杀手锏：“我带了一名医者过来，你们做不了主，可传司量部令来见我。”

明知，毗昙不可能让她进入疫区，可是她想见他，想要听到他的声音，想要确定他健康如往。

士兵们不敢怠慢，须臾便禀报了毗昙，隔着铁甲利戈，洛伊眼见毗昙步步行来，虽然鼻上蒙着白棉，双目之中的焦急与责备还是一目了然，深黑的大氅在秋风中招摇若舞，走得虽然焦急，步伐尚且稳健。

洛伊的一颗心便有若被湍急的江水涌挤，节奏仓促而又虚浮，瞬间就潮湿了眼眶。

却在十步之外驻足，毗昙蹙眉看着不远处衣袂翩翩的女子，强自抑制自己想将她狠狠地拥入怀中的冲动，他不能靠近她，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上是否已经染上了病毒。

“毗昙，我带来了神医尹厚。”洛伊咽下了喉间的哽咽，扬声喊道，思念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竟然如江水决堤，肆无忌惮地在她的体内翻涌，

毗昙当然明白洛伊的潜台词，她想以此为借口进入疫区，这个女人再一次违背了与他之间的诺言，可是他的心中却觉温暖如春，但是他还是将所有的情感都压沉于心底，略一挑眉，同样扬声：“放尹厚进入疫区，洛伊，你立即回去。”

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并且隐带怒意，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洛伊讲话，决然而不留一丝余地。

“我不会走！”洛伊上前一步，却被兵士们以铁臂阻止，她看见他僵硬地转身，存心以冷漠相对，但是没有用，因为毗昙，我明白你的心：“你不让我进去，我就留在安置点，毗昙，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所以你记住，我绝不会偷安而眼睁睁地看你独自一人身处险境，所有你记住，你一定要好好的。

坚决的脚步一窒，毗昙几乎忍受不住心中同样袭卷的相思，但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心软，绝不能让她踏入禁区一步，因此他没有回头，犹豫之后更加坚决地将她甩在身后，飞速步入疫区，要尽快结束这一切，毗昙暗暗下着决心。

——

溟州的疫情同样牵动着徐罗伐的许多人心，女王在集市之上张贴告示，呼吁知医术或是药理者前往惠民属报名，前往疫区援助灾民，对于自愿前往疫区的民众，统统赏银五两；再加上这几日不断有谷物、药草不断地从都城筹集装车，轧轧赫赫运往溟州城中，引得国都的百姓称颂不断，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历代国君从没有如此重视过疫病的救治，百姓们蝼蚁般的生命是不值得珍惜的，王室为此举行一场祭祀，便已经是无尚的功德了。

因此百姓们无不被心怀慈悲的女王感动，粗通医术者都涌往惠民属报名，甚至有许多人放弃了应领的白银，自愿前往疫区，即使是做些力所能及的粗活也好，百姓们怀着前所未有的热情，竟然将惠民属挤得水泄不通。

国都的热情很快蔓延到其他的城郡，因为溟州的这次洪灾，竟然引得整个新罗人心济济，空前团结，这样的后果显然是女王预见之外的，这让她更加笃定了信心，她相信在全国人民共同的努力与支持下，必能控制来势汹汹的灾难，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原花私入溟州的消息传来，德曼心中震惊。她极为倚重的两人，如今都身在疫区，不得不让她担心，若是他们有任何差池，无疑便是折臂之痛。

得知洛伊前往溟州城后，青龙翼徒罗定第一个坐不住了，于仁康殿前跪求女王许可，他要率青龙翼徒入溟州城中，与原花大人共同与疫病奋战，德曼深思熟虑之后，下令由罗定率部份青龙翼徒与无名之徒于次日押送谷物、草药与粗陶、瓦罐等必须用具，速速前往溟州城中。

随行的无名之徒中便包括了滁盱，临行之前的他，总算是有了决定。

他决定在宫内与小英一谈。

萧瑟压枯柃，寒光明秋波。入夜之后与莲池相邻的假石阵中，小英双目微咪步伐急急，傍晚时分，得灰鸽使令，公子约她子时三刻在假石阵相见，这让她晚饭都没有心情好好吃，心神不宁了好几个时辰，一到时辰几乎是插翅飞了过来，还是三月之前，她跟着德曼巡视花舞场，隔着老远看到公子模模糊糊的身影，一转眼便又是三月不见了。

假石阵不算太大，平时便极少人步入，更别说深夜子时，而滁盱今日正好当值，因此就算是禁宫之中，他进入也如履平地，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最危险之地实乃安全之所，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与小英在新罗禁宫之内，接上了头。

大礼毕后，小英却忽然没有勇气抬眸，朝思暮想之人就在面前，甚至她能听到他浅慢的呼息，可是她却不敢看他，因为她知道，他的目光一定是冰冷的，毕竟他从不曾在她的面前展示温柔，甚至不曾给她一丝笑颜，但是她还是无法减少对这个男人的贪恋，她高高在上的首领。

“小英，听说你有重要的情况想要当面禀报。”滁盱的语音平淡无波，斜睨着面前的女子。

“是。”细细地答了一声，竟然发现语音之中竟然暗藏哽咽，这让小英“腾”地红了面颊，良久不语。

滁盱眼内闪过一丝妖艳，靠近了小英一步，伸出食指，拨着她齐眉的额发，唇角渐起惯常的戏谑：“说吧，是什么事。”

呼吸一窒，只觉得膝下柔软，小英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千言万语迅速堵在喉间，倒是不知先说哪一句，她不敢抬眸，当然看不见滁盱眉间的冷洌，四周忽然黯淡，原来是薄月不禁风，卷入黑云去。

“回公子，奴婢需要您的帮助。”忽然的黯淡让小英清醒，此时不是表达思慕之心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

不语，却略退一步，滁盱收起了戏谑，深栗色的眸中暗流卷卷，在狭长之目迅速来回，隔了小半响，才淡淡地一问：“何事？”

“暗杀太后。”

“什么？”饶是滁盱也不由得万分惊奇，妖娆纤细之眉高高挑起。

“这并非是奴婢之策，而是胜曼公主之计。”小英抿了抿唇，突然跪下：“求公子怜悯小英，奴婢的家人皆断送在渺依的手中，此时她受到太后的庇护，即使陛下也有所顾念，但奴婢实在是不能忍受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因此想请求公子帮助小英复仇。”

原来如此，滁盱只用稍稍折磨一下便明白了小英的心思，暗杀太后嫁祸渺依，既可报私仇又能得到公主胜曼的亲睐，这果然是一个极佳的机会。滁盱更为关心的却是，胜曼竟然有了害死太后之心，她为何如此？看来这位公主的确不是善茬，虽然暂时想不通她的用意，但她的目的再明显不过，王位！她一定是朝向这个目的。

极为有趣，胜曼、春秋还有毗昙，这三个人的竞争究竟会将新罗搅扰成什么局面，现在就已经要杀太后了，不知后来会不会弑君？无论如何，新罗的政局混乱是滁盱愿意看到的，因此他并不需要太多犹豫便已决定。

他伸手扶起了小英，轻轻地贴近她的耳边：“我可以帮你，你什么都不要做，等着渺依的死期来临吧。”（未完待续）